一路青春的单程

1997年,香港回归,我奶奶身子依靠在门框上,那是一个夏天,很多人都围着一个黑白电视,前排的人坐着小板凳,后排的人踮起脚,伸着脖子,努力的看着狭小屏幕的黑白画面。

"香港在哪里?为什么电视里都在放着香港?"我奶奶问了问旁边的我,我也不知道香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电视在播报香港。

那个时候,在我的家乡是没有风扇的,到了晚上,各家各户都把床抬到院子里,四根竹竿绑在床的四头,架起白色的蚊帐,我称它们为城堡,里面就是我的王国。

奶奶喜欢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她的双手是黝黑色的,满手的茧子,突兀出来的青筋摸起来很顺滑,她总是说我没受过苦,其实我并不觉得,因为那个时候,我也要随着我妈一同去田里做农活。

那个时候,我并不能听懂她讲的那些吃饭吃不饱的感觉,所以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能走在自己白色的城堡里,里面没有农活,没有饥饿。睡在院子里的好处就是可以享受着夜风,很清凉,但也会遇到很无奈的。

夏天就像是跟我一样的孩子,憋着气,说哭就哭,半夜里突然下雨,我妈把我推醒,然后让我回屋,她跟我爸开始抬床,我被推醒就开始大哭,下雨打雷,我哭的更厉害,我妈一着急就打我,哭着哭着,我就又睡着了,第二天我妈问我昨晚为什么哭,我不记得,我甚至不记得昨晚下雨,这可能就是童年的好处,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永远不记得自己哭过。

可能哭的次数太多,自己都记的混乱了。

2001年,黑白的电视成了彩色的,很多人家里也都有了电视,那个时候,电视里面播放的都是北京和奥运会,我那时不懂,为什么2008年才会举办的运动会,为什么2001年就要开始庆祝,我不懂,所以我也不在乎,我爷爷倒是很有兴趣,拉着我奶奶就去了北京。

我奶奶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她笑的眼角的皱纹更多了,但突然变得年轻了,她从来没有出过村子,突然去了北京,村子里的人都围在我奶奶家里,看着从北京回来的爷爷奶奶,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相识过。

那一次,我知道了什么是大城市,我问奶奶,大城市也会有菜园子吗?就是在家门口找一块地,把土翻一翻,把大块的土打碎,种上种子,然后浇水。

我奶奶摇摇头,说城市的路都是水泥的,城市里的人住在楼层里,门口都是水泥路,没有菜园子。

我不明白的跑开,端着一盆水,找一块泥土,把它们放在一起。

水泥不还是泥,是泥就能种菜园子。

2005年,我从农村出来,举家搬到了县城,对于我把水泥路误认为是泥路的事情,我没有丝毫的尴尬,爷爷奶奶留在乡下,他们不愿意离开,生根的地方,已经是他们要待下去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就很少回乡下,每次回去,我奶奶总能在她的柜子里拿出各种很稀奇的东西,我称那个柜子为百宝箱,我奶奶有一个手帕,蓝白条纹的小手帕,我期待她在我面前拿出小手帕,因为这样我就有零花钱了。

虽然从我奶奶那里得到的零花钱不多,但总能被我妈发现,她很简单利落,一个很凶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奶奶给我的零花钱,我必须还回去。

表面上我是不情愿还回去的,很多时候我都是立刻花掉,还有没来得及花掉的,我都把它塞进一个小的纸盒里,然后把它放在我奶奶的床头。

2008年,奥运会,我爷爷已经不能任性的拉我奶奶去北京了,我爸在我爷爷家装了一个40寸的彩电,高清直播奥运会。

我奶奶不说话,因为电视里的北京跟她看到的太不一样,后来她告诉我,2001年的时候,我爷爷在天安门门口对她说,2008年他们还会过来,但最后都没有。

2009年,我爷爷的病情恶化,秋天的一个早上离开了我们,奶奶守在灵堂里,爷爷的黑白照挂在中央,奶奶坐在角落的地方,我没有见过她流泪,后来我妈把她接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奶奶住了两天,执意要离开,我妈没办法,把她送回乡下。

我妈说,奶奶经常一个人坐在小区里,三餐都不怎么吃,我妈说她看到奶奶抹眼泪,但我没看到,可能她并不愿意让我们看到吧。

2009年年底,快要过年,按照习俗,家里的年是不能贴红对联和放鞭炮,我爸给奶奶买了一张摇椅,她整天躺在摇椅上,老狗窝在她脚边,她眯着眼看着冬天开始飘雪。

2010年4月,奶奶开始出发去北京,她不仅仅去了北京,她去了上海,随后去了云南,之后她要去香港,她要看一看香港为什么在十几年前一直播放在电视里,在准备登机的时候,她倒下了。

她的心脏可能太累了,所以罢工了,必须要用心脏起搏器来支撑心跳,现在靠近她心脏的地方,还可以隐约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去香港的计划取消了。

她躺在病床上,无奈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但我知道我还活着。"

2015年,那张摇椅还在,老狗不在了,摇椅上的缠藤有的地方开始脱落,显得陈旧而古朴,但奶奶一直不愿意换,她的蓝白色条纹的小手帕早就不见了,但百宝柜还在,柜子上的一边有无数个横线,那是我测量身高的地方。

现在过了很多年,我们家门口的菜园子也没有了,换成了水泥马路,村里很多人都搬到了县城,村子里留下的多数都是老人家,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聚在一起聊天,只能有着懒倦的享受着阳光和雨露,看着四季的交替,看着岁月的流逝。

之后,我离开省份去了另外一个省份,回家的机会少的可怜,因为心脏起搏器会受到手机的干扰,所以手机她都不会带在身上,想打手机联系她基本上都很难,只能从我妈那里得到一些身体还好的话。

时间是一场单程旅途,我们买了一张单程票,却怎么也买不到回程的票,空间是一辆火车,我们的青春就是旅途的风景,都是单程的,从生命的开始开到生命的结束。

然后尘埃落定,一路繁花似锦,一路青春单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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