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张丽钧的作品:写一篇“有我”的文章

                                         写一篇“有我”的文章

                                                 张丽钧

作者简介:张丽钧,女,1962年生。现任河北省唐山开滦一中校长。河北省语文特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曾荣获“唐山市十佳教师”“唐山市十杰青年”“河北省优秀教师”“河北省十佳青年作家”等称号。在《人民教育》《语文世界》《中国教育报》等报刊发表教育、教学论文30余篇;并在河北省“双自主学习成果展示会”全国“中语会”、全国“北京智达高三备考会”上发布多篇论文。作为《读者》杂志首批签约作家、河北省文学院合同制作家,现已出版《畏惧美丽》《依偎那座雪峰》《你不能施舍给我翅膀》等6部散文集约100余万字,其作品《分享生命》《洒扫心灵》《捐赠天堂》等6篇文章被选作全国高考、各地中考命题的背景材料。

       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批阅的作文篇数早已逾万。先说说我最怕读到怎样的作文吧,我最怕读到的是“圣诞树作文”。你一定见过圣诞树的,你看那圣诞树,树形亦美,颜色亦美,树上挂着夺人眼目的小星星、小灯笼、小雪花、小彩球,连树下都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礼品包,乍一看,好漂亮呀!好热闹呀!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棵树没有根,树上花花绿绿的东西也都不是从它身上长出来的,“零生命力”成了圣诞树的最大特点。它就是个“应景”的玩意儿,只要圣诞节一过,它就会被付之一炬。我悲哀地发现,我的好多学生都热衷于写“圣诞树作文”。他们硬着头皮写作,灵魂缺席,无病呻吟;或者动点小心思,把文章打扮得花里胡哨,以为这就叫“文采”了。我常说“文如其人,文如其心”,一个内心空虚、乏味的人,不可能写出锦绣华章。在“圣诞树作文”中,“我”是不在场的;而“无我”的文章必定是丑陋的,羸弱的,短寿的。写“圣诞树作文”的人应该做的头等大事就是,让自己这棵树生出根来,接通“地气”,获取“元气”,进而达到补益“正气”,增进“才气”。

       潘新和教授说:“人是写作的动物。”王君老师说:“天生我才会写作。”他们无非是在阐述这样一个道理:每个人其实都是想写、能写、会写的。但是,我们看到的事实却并非如此。有人说,是“作文课”和“作文考试”偷走了学生的写作天分。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你看,命题作文,不就是“硬写”吗?面对一个作文题目,感觉麻木、迟钝,但这却不能成为搁笔的理由,所以,学生不成批生产“圣诞树作文”才怪!

      如果我们做足了“预热功课”呢?如果我们用勤奋的思考、练笔培养起对写作的深度好感,进而将每一次命题作文都视若“正中下怀”,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变“忍受写作”为“享受写作”了呢?

      我愿意结合我个人的写作体会以及我批阅学生作文的感受,谈一谈如何写一篇“有我”的文章。

       一篇好的文章,应该做到“五有”——有我之心,有我之情,有我之慧,有我之趣,有我之采。

                                                          一、有我之心

       所谓“有我之心”,就是说让文字附着自己的心跳。曾经读过黄诗茜同学的一篇名为《天下最美寻梦声》的文章,它即是这样的一篇文章。作者笔下的杜丽娘是这样的:“她轻启朱唇,轻移莲步,轻举纤手,轻放水袖,一切都是那么柔,那么轻,仿佛生怕惊醒了曾在这里萌芽的那个梦、那片情。这段唱腔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悲哀幽咽,只有缓缓的水磨婉转,直磨得我眼中淌出泪来,心中滴下血来……”古镇戏台上那牵心牵肺的昆曲,以及昆曲在童心中碾压出的深深辙痕,被善感的小作者丝丝入扣地描摹出来,读来令人惊艳,令人动容。“听戏的孩子从小是有秘密的”、“既有一种寻寻觅觅终于觅得的感动,又有无比欣悦后的无所适从”,这些从笔端汩汩流淌出的既充满浓浓诗意又充满淡淡禅意的句子,是从书本上学不来的,那是挑在心尖、抵在舌尖的语言,锐利,精准,剔透。这篇文章即是我所说的让文字附着着自己“心跳”的文章。

        我带着学生做过一个练笔——请写一段话,劝诫游人不要偷采盛开的牡丹花。注意:要写“走心文”,不要写“空心文”。于是,有“园林版”道:“牡丹盛开,敬请护爱!”有“柔情版”道:“牡丹多可爱,你可别伤害!”有“暴力版”道:“采牡丹者,断子绝孙!”……而我在唐山市凤凰山公园看到的一首劝诫诗是这样写的:“牡丹可谓不容易,一年开花只一季。最盛只有十来天,看上一眼是福气。你若稀罕颜色好,拍她画她都随意。姑娘不要摘花戴,偷花不会添美丽。小孩不要把花害,你欢笑时花哭泣。国色天香人共赏,千万不要拿家去。”瞧,“走心文”长得就是这模样。

       从心到心的距离最近。你硬着头皮写出的东西,别人也会硬着头皮看。

                                                     二、有我之情

        所谓“有我之情”,就是说让你的文字散发出“悲悯”的味道。好的作家,真的要有“万斛闲愁”。如果让你写“蝉”,尽管你不是一只蝉,但是,你体味得到蝉于地下“修行”多年的悲辛;如果让你写“鸟”,尽管你不是一只鸟,但是,你体察得到鸟在林中与在笼中的迥异心情。有个女作家在一篇创作谈中写过这样一个故事——当她在小说中写到一个10岁的小女孩被走投无路的父母卖掉时,她就像卖了自己的女儿一般,冲进浴室,反锁了门,借着冲水声,嚎啕大哭……有情的写作,换来长情的阅读;无情的写作,换来无情的分数。

        拿我读过的另一位同学描写春天里的“羊蹄甲花”的文章为例,我感觉那就是一篇让我不忍轻易翻过的文章——在建设地铁的过程中,数十棵羊蹄甲被砍断,“春天里,余下的羊蹄甲开得沉默而憔悴。风一如既往地吹,粉白的花瓣一如既往地落,只是在我看来,那飘落的花瓣不再像雨帘,而像树们辛酸无奈的泣血的泪……”但可贵的是,小作者在为羊蹄甲花叹惋的同时,没有忘掉为款款走近的新事物献上迓迎的欢欣。小作者恋旧、怀旧而又不恼新、拒新,柔情中裹着豁达,豪气中藏着凄婉,正是我欣赏的那一款!作者笔下被砍断的羊蹄甲花,颇似季羡林先生《幽径悲剧》中的古藤。季羡林先生不忍看那“吊死鬼”般悬空的藤萝,他要闭目走过。他说自己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因为经常为一些小动物、小花草惹起“万斛闲愁”。想想看,我们是不是该为这样的“没出息”喝彩呢?

                                                           三、有我之慧

       所谓“有我之慧”,就是说要让文字散发出“思想”的光芒。周敦颐提出“文以载道”,意思是:文章是为了说明道理、弘扬精神的。王小妮老师曾经在《上课记》一书中发出这样的倡议——“消灭毫无意义的好词好句”。因为,她发现她的学生太喜欢“拽词”了,为了追求所谓的“文采”,胡乱堆砌,甚至以辞害意,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学生“直接写出自己的想法就好”,然而她很快就痛苦地发现,她的很多学生,压根就“没有想法”。“没有想法”,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说到“有我之慧”,我便立即想到肖滋颖同学《“颜值”时代,看脸还是还是看心》一文,在文中,她由“颜值”一词的由来,谈到我国古今“颜值”与“心值”此消彼长的诸多社会现象,号召人们莫重“颜值”重“心值”,立意稳健,满纸正气,读来令人振奋。李锦凝同学的《钟点工阿姨》带给我极大的心灵震撼,小作者用细腻传神的笔触,生动描述了自己、家人与钟点工阿姨的相处,从一个孩子的视角写出了身处社会底层的钟点工阿姨的悲苦与隐忍,写出了她被防范、被疏离,更写出了成人的“冷漠病毒”是怎样慢慢侵袭浸润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使她由原来的因为怜惜阿姨“辛苦”便“故意逗趣”使房间“多些生气”,到后来听家人背后谈议阿姨时“心里麻麻苦苦的不知难受什么”,再到后来“习惯了低头匆匆一笑而过”“道别时也少了直视她的眼睛”,这是一颗童心被异化的过程,也是一个生命由鲜润善感走向苍白麻木的过程。在这篇文章面前,所有的成年人都当自省,是否自己正在扮演着这样一个残忍的角色而不自知?这样的思考,无疑是极有价值的。

        我愿每一个写作者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我所思处,处处花开。

                                                     四、有我之趣

       所谓“有我之趣”,就是说要让文章有“旨趣”。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人有趣则文有趣,人无趣则文无趣。这个“趣”不是“逗乐”“搞笑”,而是“精神趣味”。有精神趣味的人,看山有色,听水有声。我们不妨来看一个有精神趣味的人的真实故事——齐白石曾客居保定一旅馆,与一蝇共处三日,既不驱之,亦不灭之,反为之造像,命名为《蝇》。——在最缺乏诗意的地方都能发现诗意,这是不是一种傲人的本领?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精神灿烂》。我在文中写到美国著名插画家“塔莎奶奶”——她守着如花的生命,怀着如花的心情,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美妙童话。满脸皱纹如菊、双手青筋如虬的她,扎着俏丽的小花巾,穿着素色布裙,赤着脚,修剪草坪。逗弄小狗,泛舟清溪,吟诗作画。她说,下过雪后,她喜欢去寻觅动物的足迹,她把鼹鼠的足迹比喻成“一串项链”,把小鸟的足迹比喻成“蕾丝花纹”……因为识得趣味,所以精神灿烂,因为精神灿烂,所以才思泉涌。每一个写作者眼中的事物,都是迥异于他人的“这一个”。这些事物上面附丽了作者独一无二的个性体验,作者通过神奇的“目光的第二次给予”,引领我们到达了一个精神的仙境。

        有趣的文章“眉清目秀”,无趣的文章“面目可憎”。

                                                        五、有我之采

       所谓“有我之采”,就是说文章要有“文采”。我曾带着学生做过这样一个练习,请用一个富有文采的句子,写出“小鹿去泉边喝水”这个情景。大家绞尽脑汁,大都是扩写了这个句子:怎样的小鹿去怎样的泉边怎样喝水。当我展示出鲍尔吉·原野笔下的那个句子是,全场哗然。鲍尔吉·原野是这样写的:泉水捧起小鹿粉红的嘴唇。这就是文学的语言——动情的,浮雕的,陌生的。

       读到习作中这样的文句:“给我寄一封天空味道的信”,我不禁想到了李清照的“云中谁寄锦书来”,这无疑是专属于诗人的锦心绣口;读到习作中这样的文句:“让我漾在自然的音乐里,挽雨共舞,心灵放歌”,我不禁想到了金凯瑞的《雨中曲》,那无疑是灵魂浪漫者的情愫放飞。有个资深评阅高考作文卷的老师曾对我说:“有时候,一篇作文中猛然跳出一个特别打动我的句子,我就不由自主打出了高分。”

        我以为,真正的文采是仿不来的,更是窃不来的,真正的文采是爱到极致自然绽放出的美艳心花。

         ——有我之心,有我之情,有我之慧,有我之趣,有我之采。写一篇“有我”的文章,你赚了。

       最后,我想用我在“全国十佳教师作家”获奖感言中的一段话与大家共勉——

       写作,是我欣然担起的一种苦役,是我生命中不忍割舍的一种痛与快。

       常问自己:我究竟为什么写作?回答很可笑,我为了写作而写作。

       曾有记者好奇:你工作那么忙,却一直笔耕不辍,你的动力何在?我笑答:为了得到奖赏呀。对方追问:哪个奖项?我说:自心设的奖项啊!——在我看来,写作本身,就是在领受着一种别样的“奖赏”了。一个懂我的朋友说:若罚你,很简单,不让你写作就成了。他说对了,我真的承受不来这样的“罚”。

        写作是一种煎骨熬血的差事,是一个人挑着灵魂的灯赶路。新出炉的文字,第一个照亮的就是自我的精神世界。

      我曾对儿子说:妈妈将留给你一样特别的遗产——一张碟,上面是妈妈所有的电子文稿。我乐观地猜想,日后,这个家族会有人乐意用这种方式与我对话。林清玄说:一想到笔下的文字将比我更长寿,就忍不住泪湿衣衫。我刚好与他相反,一想到笔下的文字将比我更长寿,就忍不住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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