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家国情怀与美人风韵

文/鹿十七

影视作品最重要的，是要找准那个能让观众产生共鸣的点。徐浩峰的点找准了，他想表达的家国情怀和美人风韵，让人过目难忘，又回味无穷。

家国情怀

好的武侠片，须有一种超越武侠情节之上的人文理想。徐浩峰的理想是在电影里表现国之大义和家园眷恋。山河日落的民国，国力倾颓。武人欲救国，所以要“教真的”，要摈弃武馆行当的算计，培养真正的中国功夫传人。他们当然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们也依旧没摆脱行当间算计的桎梏。但至少，他们意识到了，唯有想办法“教真的”，才不至于让中国功夫败给洋人。这是国家大义。任何一部民国武侠片，都不能缺了这一层意义。

徐浩峰表达最到位的，是家园眷恋。天津人对乡土的依恋，萦绕在整部电影的情绪里。师娘说：“天津九条河，我们家不知是从哪条来的。活到我这儿到了第四代，活成了天津人。我要是离开天津，就对不起祖宗。”所以，天津的姑娘不外嫁。而徒弟，身上插着刀，依旧固执地往天津的方向跑。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他必须留在天津。天地苍茫，他一个人插着刀带着血跑着，他要回家。很简单的几句话，几个场景，却戳中人心，让人感动到想要流泪。这就是徐浩峰表达传统的方式。没有堆砌历史，不需罗嗦说教，而是让电影自带那种情绪和味道。这是高手的境界。

美人风韵

男人打打杀杀，攻城略地，是得了一时辉煌，而几十年几百年后，这脚下的地又会被另一个男人攻下。山河万里、千秋万代，从来没有不变的王。邹榕说：“男人打的天下，女人要守住。”守住的不仅是男人的江山，还有他的野心和女人的风骨。有了女人，江湖里才有了风情。蒋雯丽饰演的邹榕是有风情的。她穿男人装帮先夫守家业，着旗袍装见前辈求人，恰到好处地把女人的柔美用成了一把武器。而挥动这把武器的，是女人从不输于男人的智慧。

而我更喜欢的，是宋佳扮演的师娘。她是咏春拳传人陈识的女人。陈识北上欲立馆扬名，不想最后输了时运，却赢了这个女人。其实输输赢赢，也不过一场武林游戏。徐浩峰当然不是只想拍武林里的权力纷争，他更想呈现的，是人世的艰难和心酸。这心酸在男人身上，可以拍得落寞。在女人身上，却能拍出风情。

师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她不守妇道，17岁便给洋人生了孩子；可又心心念念着天津人的规矩，这规矩是“天津的姑娘不外嫁”。这是她的风骨。所谓风骨，拆开来讲是风情和骨气。遇到喜欢的男人，愿意违背父母的意愿而给他生孩子，这是她的风情；任凭陈识如何努力地说服，她依旧不松口随他外嫁，这是她的骨气。风情里透着骨气，骨气里溢出风情。到最后，你也讲不出这女人的风骨里到底有多少种味道。

因为不是传统的好女人，所以宋佳演的师娘便有了无限可能性。贫民窟的长大，会做各种家事，粗布衣裳一穿，头发随便一挽，便从头到脚都透着市井烟火气。

贫民窟里出来个美人儿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美人儿骨子里没有自卑，全是傲气。她看不惯别人贪便宜没够，自己也懒得贪。即便她开始嫁给陈识时就和他谈好一笔不错的分手费，嘴上依旧说：“这不是我最好的命，我最好的命是被饭店里吃饭的巴西人看上，下半辈子跟着他去南美种可可。”她仰起头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样子像极了一个骄傲的公主。按她的说法，这是天津姑娘与生俱来的骄傲。从她家老祖入天津，到她这儿是第四代，她若是活不出天津人的味儿，那便是对不起祖宗。其实不只是她，人活在在世上，不都是为了骨子里的这点傲气吗？连同那些武林里挥拳脚、耍利刃的男人们，莫不如是。

美人儿不传统，自然便可以带点风尘气。风尘气是最容易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那些所谓的正经男人表面上唾弃风尘，转个身却还是拜倒在这透着风情的尘烟里。睿智的男人不做表面文章，懂得好好把这让自己迷醉的味道留在身边。陈识看见这女人的第一眼，便想把她留在身边。生过孩、不守妇道的女人，举手投足里有小姑娘没有的风尘味儿。她美，美得高傲却又不至于碰不得，这是最好的距离。他伸伸手，她就过来，跟他一起过日子。可凭他再怎么用力都拴不住她，没法让她跟自己走。师娘说：“女人过的，是自己的命。”凭你是怎样的男人，终归也掌握不了她的命。

她没有传统的好名声，但是个好女人。好女人该有的温柔，她都有。她长情。不管多久远的情，她都记在心里。抽烟用的小玩意儿是第一个男人留给她的，她一用就是十一年。没人知道她在抽烟时想着什么，她有她的心事。因为没人猜得透，所以她想心事的样子都是那么迷人。这世上所有迷人的东西都是不容易让人看透的。或者说，这世上所有能让人看透的东西，都注定不再迷人。

她的心事，或许是孩子。她留在天津，也是为了等她的孩子回来找她，虽然这希望小到几乎没有。可她就是这样等着，等到身边的男人换了，等到手里的烟着了又灭，等到自己的眼神里除了风情，又带了沧桑。有沧桑感的女人更美了，有沧桑感的母亲却只是惹人心怜。

美人须有风骨，怀心事。如此，方可惹人怜、惹人爱、惹人捉摸不透又欲罢不能。

色调

整部影片的色调都很暗，人物着装业已黑白和素色为主。这是为了配合武林衰颓的时势，是为了预示陈识没能立馆扬名的落寞，也是为了让观者好好思考。明快的色调让人变得积极，却容易忘乎所以，沦于肤浅。越昏暗的色调，越惹人思考。所思之事，无外乎我们所处的人间之事。我们所处之地，武人谓之江湖，文人谓之社会。说的都是一回事。陈识的艰难和心酸，也正是我们的。

江湖终会走远，武林总会逝去，世间所有的纷纷扰扰，到头来都交付给了时间。可总有一些东西，会在我们的心里沉淀下来。我想，徐浩峰沉淀的是家国情怀和美人风韵。而我们想要留下的，我们的心会看到、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