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 | 一个苹果的故事

文 | 美女多多    参赛编号: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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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表弟家做客,和他一家三口一起用过午餐后,我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他还没收拾完,见我无聊,就随手从餐桌上取了一只苹果交给他女儿,让她递给我。他笑吟吟地看着小家伙捧着苹果向我走来时,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了一下,虽然他马上掩饰,可是我知道,那段往事又不经意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表弟高中毕业了,高考落榜。为了就业必要的“指标”,他父母就让他去当兵,服役地点是四省交界处的A市。他是武警。

第一年还好,连队的主要任务是在大街上治安巡逻,防止市民们打架斗殴。但是第二年情况变了,他和战友们负责押解犯人从看守所到监狱;或者把立即执行死刑的从看守所提出来,押赴刑场;或是警戒执行现场;或是执行死刑射击。

这样的任务表弟他们执行得很艰难,主要是过程很虐心。他和战友们那时无非都是刚刚成年的孩子,执行这样的任务,实际上让他们承受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不知道别人的情况如何,反正表弟是家里的“独苗”,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心软”和“胆小”是他的特点。

那段时间他经常给父母打电话诉苦。他妈妈也就是我三姨,虽然很心疼,但是为了他转业后能安置到“国营”单位吃“皇粮”,对于儿子的抱怨也只能是一遍一遍地劝慰罢了。

那一年表弟回家探亲,话说得很少。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之外,他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睡觉。他父母很着急,知道我和表弟关系好,就把我叫来给他宽心。

当时接到三姨的电话后,我急忙赶到他家,不管不顾地径直推开他的卧室门走了进去。表弟正在床上躺着,但没睡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歪头见我进来忙爬起来让座。

那天的一整个下午,我和表弟促膝长谈,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他服役的那个处在四省交界的A市,治安不好。经常会发生恶性案件。当地公安部门时常进行“严打”,这种情况下很轻的犯罪情节都要重判,死刑犯也很多,每周都有几个。

死刑,就是被剥夺了“生”的权利。也许在法律面前是罪有应得,但即使是最十恶不赦的坏人,在被执行前也不过是一个“将死”的普通人,与亲人诀别的场面都是让人心碎的……

表弟心软,不愿意一次一次地目睹这样的“生离死别”,可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军令如山,他能有什么选择?只能是一次次地硬着头皮到达现场,咬着牙盼望着时间快点流逝……

终于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表弟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那件事也算“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当时他一度有了提前退役的想法。

那是一个萧瑟的冬日,阴风怒号。表弟他们连队又临时接到任务。这次是押解六个死刑犯到刑场。

表弟一行到了看守所,提出了这六个人,即将告别生命,与亲人诀别的六个人。

他们其中的一个引起了表弟的注意。与其他五位的“瑟瑟发抖”不同,他俊郎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只是脸色白得可怕。他平静地吃完了人生中最后一顿早饭;平静地整理好囚服;又平静地走出去站在看守所外面的院子里。他脸上的那种平静根本不像是面对死刑,而是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表弟的心莫名地抽了一下,但是任务程序得走完。对着名单,表弟对他“验明正身”,他叫冯也。看面相也就是刚刚步入中年。

表弟和战友手脚麻利地把他按得跪在地下,反绑双臂和双手,系上“死刑扣”。相对于其他五人,表弟这么做的时候,动作轻柔了许多。

过去的刑车是大解放。驾驶室里坐着法院和公安的代表,死刑犯和武警战士则站在“马槽”上。

上了车,表弟就站在他身后。这时表弟清晰地听到冯也小声说了一句话:“我是有罪,但真的罪不致死!”表弟一愣,他受过专业的训练,执行任务中不允许表现出任何感情成分。叫冤喊屈的情况他经常遇到,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表弟明显慌乱了。

“我罪不致死呀!”冯也重复道。

表弟看了看四周,也小声对冯也说:“我帮不了你,但是车里坐着法院的代表,你可以向他申诉。”

说完,他没等冯也回答,竟像疯了一样,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当真跳下去,为冯也找来了坐在驾驶室里的工作人员。

可是找来人又怎么样呢?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凭在场人员的实力,即使他真是冤枉的,也无力回天了。

车还是要开了。死刑犯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等在现场看热闹的人很多。冯也缓缓地扫视着刑车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求求你们了,再让我看一眼我儿子,再让这可怜的孩子见见她爸爸吧!”

表弟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老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在苦苦哀求负责警戒的战士。他们拦着他,不让他靠近。

自行车的前梁上,还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天那么冷,孩子没带帽子和手套,穿得也竟然很单薄。小脸冻得通红,头上两根小羊角辫被怒号的北风吹得东倒西歪。但是孩子好像完全没有觉得冷,她只是紧紧的抓着车把,伸长了脖子像向刑车眺望,目光急切地寻找着爸爸。

“我求求你们了,就让我们过去吧,我给你们跪下了。”老人不顾一切地弯曲双腿。

自行车倒了,连同车上的孩子一起摔倒在地。

孩子被压在底下,凄厉地大哭起来。蹭破皮的小手向空中抓着,像是要抓到爸爸。老人顾不上孙女,跪在地下向负责警戒的武警战士们拼命磕头,一下,两下,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面对这一幕,围观的人都哭了。谁能忍心目睹这惨绝人寰的生离死别?战士们忙着搀扶老人,抱起孩子。但是对于老人的请求,还是“残忍”地拒绝了。

不是他们不近人情,虽然也早已泪流满面,但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场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表弟的连长。此时,他也双眼通红,为难地搓着手……

终于,他像是下了决心,挥手示意让老人和孩子靠近刑车。

站在刑车上的冯也看见了这一幕,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马槽”上。此举也许是为了感谢连长的法外有情?亦或是能和老父亲和女儿靠近一点点?或者这一跪,也是为自己不能为父母尽的孝,不能为女儿履行的抚养义务而谢罪?

没人知道……

老人竭力靠近刑车,伸出枯树皮一样的手,颤抖地抚摸着儿子的脸,老泪纵横,万般不舍,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女孩则被战士抱过来,两只小手刚一够着冯也就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哭喊着:“爸爸、爸爸……”

她拽的是那么紧,唯恐一松手,今生就再也见不到他……

表弟的心都碎了。可怜这小女孩,小小的年纪就体会到了即将与爸爸生死两隔的痛……

冯也就这么跪着,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他用坚毅的眼神看着老人嘱咐着:“爸,不孝的儿子先走了……您要保重身体,照顾好我妈,我的女儿就交给您了……”

说罢,他深深叩下头。

匍匐下去良久,冯也才重新抬起头来。接着他把头转向女儿,目光定格的那一刹那,坚毅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他强挤出一丝笑,深情地说:“我的宝宝,不要哭,把眼睛哭肿了,你就不漂亮啦。”说着,他拼命使劲向女儿方向伸头,意图用他的脸去挨女儿那张冻红的小脸。

表弟暗中松了松劲儿,冯也贴着女儿的小脸,又小声说:“宝宝,天太冷了,你要保护爷爷赶紧回家。“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爸爸走后,你要快快乐乐地长大。明天就是你的生日啦,爸爸虽然不能在场,但是有件礼物送给你,作为最后纪念吧。”

说完,他示意表弟帮忙。表弟在他怀里掏着,一只苹果出现在表弟颤抖的手上……

竟然是一只红苹果!不知道被藏在身上多少天了,苹果蔫得不成样子,但是带着冯也的体温。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后的牵挂。也许他在外“罪恶滔天”,但是今天面对他的女儿,他就是个普通的慈父……

表弟弯下腰,把苹果递给向小女孩,小女孩举着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的小手,被蹭破皮的伤口还是流着血……她接过来这只带着爸爸最后的温度,带着爸爸最后的牵挂的苹果,哭得肝肠寸断……

我记得那天表弟叙述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他点燃了一只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嘴角剧烈的抖动着,几乎说不下去了。随即,泪水夺眶而出……

往下,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猜到了。爷孙两人最终被劝离了,刑车也终于开动。经历公审大会,游街示众后的冯也等六人被押赴刑场。

随着几声枪响,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于平静……只有火葬场收尸的车在哀鸣……

表弟说那天他回去后没和同宿舍的任何战友说起他的感受,因为大家执行的任务可能都很沉重,他不愿意再给他们“添堵”。

但是这件事放在心里让他觉得很疲倦,历次的“拉练”后也没觉得那样累。他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一闭眼前就浮现出小女孩哭泣的脸……

表弟说完了,我感觉他轻松了许多。但是听完他的叙述,我包里的纸巾也用完了。一张一张地被我抽出来擦鼻涕和眼泪……

见我起身告辞,表弟颓然躺倒,喃喃地说:“姐,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要去犯罪呢?他们怎么那么自私,难道就不替家里人想想吗?”

我无言以对,走出他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对等在门外三姨说:“今晚别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我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思考他的问题:“人为什么要去犯罪呢?”也许是欲望驱使?也许是生活所迫?也许还有我猜不到的各种原因。

但是无论理由是什么,他们的行为在道德层面都是不可被原谅的,因为法律不光是惩罚了他们自己,也同样“惩罚”了他们无辜的亲人。

话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表弟退役前在A市再也没见过那爷孙两人。后来他转业后结婚并有了自己的女儿。表弟说在与女儿的嬉闹中,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出现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对于这段往事,他久久不能释怀……

他昨天又喃喃地自问:“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在哪里?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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