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一起之前,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既非户外拓展,也不是旅行团,一起走到这条通向迷雾森林小路上的几个人,都是彻彻底底的散户,因为独自上路,夜黑风高还在这少无人烟的地方乱跑,谁也不敢宣称自己是个庄家。
这场相识就和遇见身边的所有人一样,是出于神的旨意,上帝的安排,老天的缘分。确切的原因,是来到这片森林只有这一条路,我们茫然中其实也别无选择。
森林是我们迷恋的全部理由。为了不显得过于热络和尴尬,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找到了一棵树安顿了下来,打算先休整两天看看,再寻新的出路。
气根上的图腾
A走进来后很快找到了一颗很大的榕树,钻了进去,把自己夹在了粗细不一,密密麻麻到能遮天蔽日的气根枝条之中。Ta没有支帐篷,其实也是无需支了,只是铺了一张野餐垫,斜倚着主树干,旁边放着登山包,借着缝隙里的阳光,开始看书。
虽然饱受了阳光雨露的滋养,可榕树还是对大地有着非一般的眷恋,这让所有其他的树都感到难堪和不屑。吸收了那么多能量,不就是为了长得更高更壮更精神吗?向下拉出那么多乱七八糟并列垂下去的枝条,号称“独木成林”,那我们在这里待着算什么啊?
很快,ta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玩意儿,好像是刻刀之类的工具,开始在一些粗的下垂的枝条上刻了起来。这是下午时分,啄木鸟医生也前来光顾,在主树干上开始了磕头钻木模式,铛铛的声音动静不小,我们都循声而来,充满好奇地视察着啄木鸟嘴部的暴力工作(或是求爱也未可知),又冷眼旁观这位镌刻爱好者的技法,谁也没有打扰到ta。
Ta在一颗颗枝条上,开始了天马行空的发挥,刻画出不同的图案。每一条枝条上的风格都不同,各种曲线,直线和小几何造型,男人和女人的身体,各种动物,一会儿踮脚,一会儿蹲下去。细看觉得很粗糙,手法也嫌拙劣,可从远处看过去,刻完的所有气根上的图案的拼接成整体,竟然好似一个异族的图腾,虽然我们无法命名那是什么,但觉得这一切好像有所蕴含。
Ta边刻着边自言自语地说到,
这样的垂感,不是随便谁都能欣赏得来,这样的气根,实在太美了。
松鼠秘密的家
B在一颗岩石边斜长出来的松树下盘腿而坐。背对着我们,坐下来后就没有动过。我们一直看到的都是ta的背影。叫他的时候,ta回过来一张冷峻瘦削而黝黑的脸,嘴角都没有动一下,就转了过去。几天后离开时,在他正前方的地方,被凿了一个圆圆的小洞,里面塞了一个纸团。
松树说,这类人我见得多了。现在很多年轻人都这样,禅修打坐冥想之类的,好像道行很深,其实他们一回凡界,就又显出原形了。只不过,其他人都想蹭蹭我的仙气,自拍一下,这个人却只想把我掏出个洞出来,不知在搞什么。山上本来温度就低,现在这样我就更冷了,你看看我都缩成了针叶了,真不知以前的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旁边不知何名的树嫌弃地说,就它清高,还长在岩石块里面,在土里长着就是俗?过些年长不粗可不要找土壤和气候的茬。
Ta前后也没有说过一个字。我们好像被ta的气场所镇住,不敢近身,更没敢去把那纸团拿出来看。后来松鼠来找松果时,很快把那个纸团顶出来,掉落不见了,他也没有发现。
穿肠而过的风
C站在笔直的白杨树下,用剪刀头钻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的洞。白天黑夜,ta都在凿着,直到那树干被凿通透了。阳光普照,站在并不粗的树干旁,并没有更多东西遮挡阳光,可是ta偏偏喜欢任性且别扭地,把眼睛放在洞口处,向外看。整个人因此姿势僵硬而突兀,让我们有点想笑。
时值深秋,大片大片的杨树叶子掉落一地,这是一片凋敝而引入伤感的景色。Ta徒手将落叶大堆大堆地抱放在一处,抱的数量很是巨大,让我们一度以为ta是要搞篝火晚会还是要放火烧山。在我们不约而同地有点担心并随时准备出手干预ta别做傻事时,ta没有理会任何正眼和余光的扫射,自己把整个身体一下子扔在了一大片金黄落叶铺成的“大床”上,一张脸对着夕阳晚霞,脸上也反射出了金色的光。头枕着双臂心满意足地啊了一个长声。然后,我们发现ta随手拿起来身边的落叶,将两个叶片的叶梗放在一起,自顾自地玩起了“拔河”的小把戏,饶有兴趣的样子。
我们由此明白,ta是很快乐地和落叶在一起相处,这么宜人的性格一定是个可爱的人,再也没有人担心而刻意关注ta了。
孤冷的飞鹿
D是为了寻找松鼠洞而来到这颗不知名的枯树的。而后ta惊喜地发现,这里有一座废弃房屋,有点阴森吓人。
枯树的一部分树冠长成了一个好似白羊的头,又有点像是一头梅花鹿。夸张的角,独特的头部线条,让人有凌厉和坚毅之感。
Ta为了仔细寻找松鼠洞,决定要顺墙而上,爬上树干。可惜的是,ta自始至终也没有找到松鼠洞。可能是因为枯树太少被光顾了,已经遭到了数年的废弃和遗忘。不过ta倒是没有丝毫失望的意味,而是继续攀爬到了屋顶,坐在那瓦当之上,开始欣赏鹿角和这一片森林,独特的视角让我们都昂首看着ta,有人向ta挥手示意,ta也很开心地在半空中比了一个V的手势,歪着头噘了一下嘴。
接着她开始拿起相机拍了起来,两条纤细匀长的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接下来的时光,Ta总是在欣赏眼前的美景,我们都在欣赏ta。
亲切的浓密关怀
临水边有一颗极为粗壮的柳树,年代已久,树皮斑驳翘起,还有很多疤痕。E来到这里,张开了怀抱丈量了树的周长,然后惊喜地发现,树干上竟然有个倒竖着的眼睛形状的图案,黑漆漆的眼睛非常神秘。Ta被这倒着的眼睛所吸引,在前面歪头端详了很久。树干歪歪扭扭,有一处不规则的树洞竟然完全透光。
Ta在柳树边的水里洗了脸,搭起了一个单人帐篷,躺在帐篷外的野餐垫上开始烧火做饭。我们各自看了看自己背包里面所剩无几的干粮,咽了一下口水,找到一个可能用到的户外用品,舔着脸来到了ta的帐篷边。无需多言,大家都心领神会地各司其职,每人都吃到了一水杯热腾腾的泡面。吃的过程中,大家也很默契地没有多嘴,有人说:
今天这儿还不算冷,再过些天儿,叶子都要掉光了。
不情愿的图形
F看也没看地经过了一颗木棉树,走了几步来到一颗橡树的下面。橡树格外的粗壮,枝条的两端都像是抛物线一样,从最高处又缓缓低垂下来。这种世界上最大的开花植物,有着悠长的生命,果实也是松鼠的美食。一连几天,ta都有点坐卧不宁,烦躁焦灼,一会坐下,一会站起,一会踱步,一会吃东西。虽然不和别人讲话,也绝对无法安静下来,不知在为什么烦扰。ta完全无意挖树洞,看看其他人的活动,ta什么话也没有说,回到橡树边开始纠结,围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逐一仔细观察了每一个枝杈,在纸上还演练似的画了很多图形。
后来ta终于好像做好了准备,拿起了一把水果刀开始了自己的创意之旅。小心翼翼,不敢使劲,每下去一刀,都要前后端详半天。后来的成品,我们都很喜欢,是一朵山茶的图案,可是ta并不满意,连连摇头叹气。
橡树说,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好像很想做点什么,但好像总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又好像充满了厌倦。我不怕被ta蹂躏,只是看着ta这副心不在焉,坐卧不宁的样子,我就替ta难受。
Ta说,我根本没想出来做这个,但也不想在家做那个了。怎么做?我没想过。
再上征途
播撒农药的飞机轰隆而过,我们抬头看了看飞机飞过的轨迹白烟。好希望那是来带我们离开的UFO,可它不是。自然保护区里保护的不是人类,我们再待下去只会更加危险,前一晚已经听过好似狼嚎的声音,就算是能一睹野生大熊猫的芳容,估计也不好惹。
颓然之中寻找心的生机,我们每个人都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或姿势做着一些好似没有意义的事儿,并相信自己已经吸收到了某种来自自然的力量。
这一次,我们终于结伴而行,向着笃定但描述不出所以然的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