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一到腊月,每家每户都为过年忙碌起来了。浓浓的年味弥漫在檐角,缭绕在烟囱周围,空气中仿佛满含着大人、孩子们灿烂的笑容,日子也似乎过得格外从容与快活。
一.炒炒米
每年腊月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炒炒米。炒米一般都是在第二天,天䑃朦时亮开始,前一天晚上,妈妈会拿出一大袋红色或灰黄的硬糜子,煮在热开水锅里,不断的用铲子翻滚,糜子不能煮得太熟,要是太熟,炒岀来的米就都变成雪花似的爆米花了,待到糜子煮到大约八九成熟时,妈妈就把米捞出锅,沥干,倒在铺有一堆沙子的地上,待第二天早上糜子水分渗干、凉透就开始炒。炒米一般要准备足够劲道的柴火,还要人手必备,两个人是首选,经常是我给妈妈当帮手,两面锅,一前一后,一大一小,炒米前,妈妈分别先在两面锅里倒少许的沙子,待沙子烧红,先把地上的米舀上两三碗倒在前面的小锅里,用铲子不断地翻炒,待水份基本干透时,妈妈就用箩子把前锅的米舀出,若舀不干净,便立刻用小笤帚把剩下的米扫到箩子里,拿起小箩顺便搭在前锅上面筛几下,这样沙子与米就分离了,然后把箩里的米倒进了后面的大锅继续再炒,只听见糜子发出了“噼噼啪啪”的笑声,这与铲子碰撞锅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犹如下了一曲琵琶雨。随着糜子的爆响声慢慢停下来,水份也干透了,这时候的糜子就要马上岀锅了,稍不留神就会被炒焦,这也是考验速度的时刻,只见妈妈拿起箩子,快速地在大锅里舀几下,把舀起的糜子倒在搭在锅沿边的簸箕里,接着把锅里剩下的沙子与糜子全扫到锅沿边的簸箕里,然后妈妈右手拿起箩搭在后锅上,左手拿起簸箕把沙子与米迅速倒入箩中,妈妈右手来回转几个360度,沙入锅,米干净,最后把炒好了米倒入放在地下的大笸箩里。
就这样两碗、三碗地不断重复地炒,炒的量少一点也要半天,炒得多了几乎要炒一整天,开始时,我还觉得好奇好玩,但炒来炒去,觉得无聊至极,从先前的两三碗,偷偷地加至四碗、五碗,甚至六碗,终于被细心地妈妈发现,妈妈总是说:“别着急,慢慢炒,总会完的。”“再不敢加了,加得多了炕不到,炒得炒米就不脆了。”有些时候,实在是有些犯困,妈妈就在一旁大喊:“女子,少添一点儿柴,米焦了,别急!炒完给你们炒黄豆、玉米,瓜子吃。”听到妈妈的喊声,我赶紧腰下腰,抽出灶堂里刚刚添进的柴火,扔到院子里。大半天的功夫,我不是忙着翻炒,就是给妈妈找这找那,或忙着往灶堂里添柴火。其实时间也过得特快,等到炒豆子、瓜子的时刻,弟弟妹妹们也围在灶台前,两只眼睛瞅着锅,有时候趁妈妈不注意赶忙把手伸进锅,抓几颗豆子岀来,豆子烫得很,他们一边用口吹气,一边把豆子从左手里倒到右手里往凉晾,急不可耐时,干脆张开大口,扔两颗进去,当舌头忍受不了这个温度时,一边伸卷,一边吸气,任豆子在舌尖上翻筋斗,听到“咯嘣”“咯嘣”的声音,香脆可口的豆子就要马上下肚了,红扑扑的脸蛋儿笑得就像热沙上爆开花的豆子一样,可爱极了!
米炒完赶忙装进袋子里,到村口的石碾子去滚,在当地这叫“滚碾子”。这个地方是腊月最热闹的地方,每家每户做年茶饭,都离不开村口的碾房,到了腊月,碾房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最旺的季节。大人们首先把炒好的糜子均匀地平铺在碾台上面,接着在碾杆上拴上骡子或驴子一类的牲口,让其绕着圆形的碾台呈360度的方向来回转动碾子,这样凭借石碾的压力,把碾台上的糜子的皮就去掉了,大人们用箩把米糠筛掉,再加上一些炒熟去了皮的黄豆搅拌均匀,这样金黄色的炒米就做好了。平时用它来招待客人,这也是爸爸、妈妈,农忙季节的重要食物补给,更是我们上学时必带的零食。它可以拌着白糖干吃,也可以泡在奶茶里与酥油、奶酪一起喝。
二.过腊八
每一年的腊八节,我们都是在睡眼朦胧中被叫醒,直到吃完腊八粥天还没有亮。听见院中的大公鸡扯着嗓子在架上打鸣,然后带动了全村的公鸡,鸡鸣声此起彼伏,一波胜过一波,犹如开一场没有彩排的乡村音乐会。村庄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相互迭起、消失,消失、迭起……
吃腊八粥时,奶奶总是管教我们吃饭时别说话,要不然来年鸟雀会成群的,它们在秋天会把糜子、谷子吃完吃净的。吃饭时,不管我们多想说话都得憋着,再憋着,一不小心忘记了,说上一句半句的,奶奶便拿起吃饭的筷子,在碗的边沿轻轻地㪣一下,皱着眉头,然后用后嗓子长长地“嗯”一声。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她脸上随即流露出一丝小小的无奈与失望。我们再也不敢说话了,只能埋着头一个劲儿地用筷子把碗里的饭往嘴里送,偶尔也偷偷地向弟弟妺们使眼色,当这招不奏效时,便又拿着筷子戳一戳近旁的弟弟妹妹们,然后相互扮着各种鬼脸逗乐。就这样,在东方还没有露出鱼肚白之前,腊八粥就被我们大快朵颐了。
三.生豆芽
腊八一过,年就近了,爸爸妈妈更忙了,妈妈开始生豆芽了。生豆芽分为四个步骤:一是醒豆子,妈妈首先把选好的绿豆倒进大点儿的盆子,烧一锅响起的水倒进去,接着拿起瓢从盆里把绿豆和水一起舀起,端得高高的,再均匀地扬洒下去,不停地来回循环,直到扬洒到手摸到水不烫的时候才停止,绿豆在盆中浸泡上大半天,再把盆中的水沥干,找来用秸杆做的盖子盖上,找一床棉被,把盆子捂得严严实实,放到炕头,等待发芽。
二是涝豆芽,每一天都要打开盆上的盖子给其过水,保证水分充足,温度平衡,涝豆芽的方法有多种,妈妈经常是把水均匀地洒在豆子上,左右转动盆子保证每颗豆子雨露均沾,若有些豆子沾不上水,有时候,妈妈也把手伸进盆底把豆芽抓起,在水上轻轻地拍打几下,盖上盖子,用手按压住,接着把盆子抱起向一边倾斜,让水从盖子与盆口的缝隙中流入地上放的盆中。三是扣豆芽,待盆中水流得几乎尽时,妈妈连盆和盖子抱起倒着一下子倒扣到炕头,最后把棉被捂上。我也见过邻人在豆芽发芽后,在盆子里放一块稍微大一点的土块的,对这个做法很是不解。妈妈曾告诉我说:“放土块,是因为担心豆芽长得太快,中间间隙太大,豆芽长得粗细不一,样子难看。”而妈妈的做法更简单、便捷,她每年生的豆芽大多都是白白胖胖的,没有多少根须,也有个别腰细腿长的。小小的牙尖儿上顶着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儿,有些帽子已经脱了,有些还依然戴着一顶帽子,既像军统里那些细脚伶仃的女人,又活像我们教材里标准的标点符号一一逗号。
四是捡豆芽,对于捡豆芽妈妈可是高手,妈妈只要把生好的豆芽往水里一泡,用手轻轻地上下翻动几下,再向下拍打,那些绿豆皮与豆芽便迅速分离为上下两层,再继续续向一个方向拍赶,那绿豆皮就像听着号令的训练有素的鸭群一样,都齐刷刷的向一边靠拢,妈妈用手轻轻一捞,绿豆皮就被捡出来了,来回几次,豆芽的衣服就被脱得净光,妈妈就把它们都丢在了旁边的箩筐里了,而去了皮的豆芽祼露着白嫩的肌肤,脆生生地躺在筛子里,等候主人的发落。
五是腌豆芽,妈妈找来瓷坛子洗净晾干,把洗干净的豆芽一层一层地往里放,并且每放一层都撒上少许的盐,将烧热的开水晾凉倒进坛子,直至水没过豆芽,最后压上一块洗干净的小石头,这样豆芽就好了。一般来说,腌上三五天,就可以食用了。这既可凉拌,也可与猪肉、土豆、粉条、豆腐烩在一起食用,酸咸爽口,脆中带香,尤其适合调节春节大鱼大肉的带来的油腻感。
四.漏粉条
豆芽生好后,爸爸妈妈就开始忙着准备漏粉条啦!漏粉条前几天,就得把库房的淀粉放在炕头完全捂热,这样才可以漏出又细又长的粉条了。
漏粉条绝对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没有三下两下,绝对漏不了,浆糊软硬不适合,要不压不下去,要么压得又粗又短,只能唏嘘不已,无计可施。爸爸妈妈可是漏粉条高手中的高手,只要一漏粉,左邻右舍的妈们都带着淀粉拼成一个大团,来一起工作,妈妈熟练地把淀粉倒进盆,加上水,用筷子迅速地搅拌均匀,然后倒进正在沸腾的锅里,不停地搅拌,一会儿淀粉就成糊状了,这个过程叫打浆子。
浆子打好后出锅倒进盆里,晾过大气后,六妈、三妈再把干淀粉倒进去先搅拌,再揉匀,待软硬适中时,就可以下锅了,三妈把和好的面揉成类似圆柱形,添进饸饹床的心脏处,六爸、八爸帮忙用饸饹床子往下压,七妈拿着爸爸专门做得又长又粗的两根大筷子不停地在锅里搅,待锅底的水沸后,粉条浮出水面,就从锅中捞起放进锅沿边的盆里,八妈负责把这个盆中的粉条端出门倒进院子里装满凉水的大盆里,爸爸忙着把这个大盆里的粉条捞进另一个大盆,一遍又一遍地从水中捞起,又放入,不停地摆动,直到整理成束,捧起白如脂玉,滑如鱼背的粉条,搭在院子里木架子上。这些粉条,犹如垂挂下来的细而长的冰梭,待全部冻冷,爸爸把粉条从木架子上取下,放在地上铺好的塑料纸上,用刀切成10厘米左右的长度,他们把粉条各自放进箩筐里,摆在库房里通风的地方,让其自然风干。这一工程浩大,需人手多,这一天,从早忙到晚才结束。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活也干了,话也拉了,餐也聚了,嘻嘻哈哈,甚是热闹。
五.做油馍馍
过了十五,妈妈就开始做油馍馍啦!每当做油馍馍,我就发愁,因为自己不爱吃,工序又太复杂。油馍馍的好坏主要取决于糜子质量的好坏,妈妈经常挑捡糜子中质地最软的糜子作为源料。
在前一天晩上,妈妈就会把去了皮的软糜子放在水里洗上几遍,倒上清水浸泡上一夜,待第二天早上起来把浸在水里的米捞出来放在筛子上沥干,太多的话就拿到石碾子上压细,做成米面,不多的话就在石舂上舂成米面,家里大多时候做得都很多。妈妈经常会把碾好的面粉分为两份,一份拌上适量的水放在锅里的蒸笼上蒸,一份放在锅里不停地炒熟,待两份全熟了以后,再倒在一起,揉均匀,放到盆里,盖好盖子,外面再给捂上厚实一点的被子或褥子,放在炕头,让其发酵。
油馍面发酵上三几天,基本就发酵好了,若不马上吃的话,可以把盆子放在温度低的地方储存,或直接打包好放进冰箱冷藏,如果现吃的话,觉得味道酸得厉害,可以加适量的小苏打,喜欢吃甜食的,也可以加少量的糖进去与面一起揉均匀,分成大小一致的剂子,然后把这些剂子揉圆,放在手掌心,轻松地拍打几下,最后把厚度不一的地方再用手指捏均匀,一个完美的油馍就可以下油锅炸了。刚炸岀锅的油馍,酥软可口,甜中带着淡淡的米香,一入嘴,仿佛直达五脏六肺,沁入灵魂深处!
儿时的一幕又一幕犹如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一浮现,这时也让我想起了有关春节的民谣:“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写对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儿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今天大街小巷有关年的内容琳琅满目,应用尽有,但唯独没有儿时的味道,顿时有一种酸楚叫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三十多年恍如一阵穿堂而过的风,飒飒作响,拐走了岁月的那一页页老黄历。走过陌上红尘,于静谧之处阅之,朵朵轻吟浅唱的鲜花已经插满经年的花篮,溢满了馨香与温暖,踏过岁月的节拍,于繁华之处,页页静默曼舞的画卷已经惊艳流淌的四季,镌刻了幸福与感动。
岁月如云烟,可忆,不可追。静看花开花落,闲听风吹雨打,有些人,有些景,有些事,渐行渐远,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永远清新、淡雅!历经岁月的洗礼与沉淀,在星辉灿烂处绽放,在岁月长河中斑斓!
岁月静好,爱亦芬芳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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