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一)

我住在这里,这个被人嫌弃的或不为人知的天台小棚屋。棚是硬蓝塑料板盖的,下雨的时候,雨声密集强烈,巨大的声音震得人心慌,但你无从让它暂停,只好惶惶的度过这样的雨期。头上的盖严实了,而墙是土墙,老墙,朽墙,因年久,时时渗出雨水。所以你走进这个棚屋,可能会闻到潮湿的灰尘的味道,新鲜的腐败的味道。当然,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里。

和我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我的母亲。所以,窄窄的屋子摆下两张床,一个大木箱。没有任何东西了,因为再才不下东西了。

床挨箱,箱挨床,中间一道黄帘。单单是看这些文字,你也能感到局促拥挤。母亲似乎也很不甘心,常常带来一个人,男人。肮脏猥琐,出了奇都是这样。我并不想叙述他们干了什么。她自以为高明,总是在我躺下了好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在迅速地一番按键以后,她压低了尖细的嗓子,“来吗…来吧。”

我并不想点穿她,就像不想在他们欢愉的时候拉开帘子,或假装惊醒,因为我自始至终就是醒的。我常怀疑她的居心。我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只是一个形式,仿佛在说我努力不想让你知道,但你终究知道了,不怪我。我肯定她肯定我肯定我知道了,但我沉默她也不语。狠毒的妇人。我们的亲情很脆弱,像帘子禁不起一撩。所幸,没有想撩开这帘子。我要她给我钱供我吃饭读书,给我做嫁衣。但她没把我抛弃的原因不明就里,可能就是要一个人陪吧,我望着她时而忧郁美丽的面孔想。

但不是这样的,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皱着紧闭的眼睛。

那时的她美丽而孤傲。那时我们住在相对宽敞的巷子楼。我的母亲不会穿与附近妇女一样的碎花衬衫,肥大黑裤。她总是优雅地踩着细跟高跟鞋,穿着端庄的黑裙子和白衬衣从家到银行,从银行到家。她从不与沿途的扎堆的邻居问话。只是踩着高跟款款地上楼。她不是母亲,是我朦胧的意识里的完美女人。我只想像她一样,端着杯子,翘着小指,微抿嘴唇,请品咖啡。但记忆中的这个女人已经被打了马赛克,因为你很难想象你临床的优雅。

至于她为什么这般颓废了。在她喝醉了的那个午后,我凭着我小孩的狡猾翻出了她的黑皮本子,大声地念着上面的字:“不_就_是_(骚)_一_点吗”(指小时候不认识的字)“我很这个世界”因为字形简单,我异常满腔端正地念了出来。

从小巷到筒子楼到天台,母亲的光彩一点一点萎缩着。她是天上坠落的流星,自始至终和我离得那么远。即使她是我的母亲,我熟悉她的不过是她脸上较深的褶子。

但这样的陌生的人,我却要在这里和她在这里忍受,忍受她不如意的人生,忍受她的绝望。我感到了她在压抑我,她让我想到一生,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从绝望的小孩到绝望的妇人,青春好像就这样跳过去了。她沉默地把我拉下她的泥泽,这样我恐惧。

某个寂静如死的清晨,我靠在润湿了的围墙上俯身看着数米以外的城市,灰蒙蒙地和着这眩晕的高度,还是喜欢脚踏实地的实在。我热了点水洗了腻了很久的头发,发丝的干净气味让我好受些。

我收拾好了不多的行李,T恤和钱。我要走了,我感到无比激动。

"要走了吗。"泛黄的帘子后传来虚弱的,抖着不易发觉的哭腔。我没有回应,甚至头也没回一下,走了出去。我知道她不会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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