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 | 泥人儿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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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转高铁再转普通火车,汽车转乡镇公交,还被摩的师傅漫天要价,韵梅辗转两天才到达梵镇。

从那辆跑起来全部零件都在活动的摩托车上滑下来,韵梅好似重新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春运。尽管如此,她还是打起了精神,重新戴好了帽子拉紧了头巾,抚了抚自己被吹得凌乱的头发。

稍稍的松懈,让她忍不住摘下墨镜,刚抬头就看天空居然是锈色的。微弱的光线透过一排排矗立着的烟囱空隙透出来,可以看到那光束中稠密的尘土微粒,仿佛静止了一般。

画面很有电影的质感,美则美矣,但让看着的人仿佛是在呼吸着那空气一般有被遏住咽喉的窒息感。

梵镇是个内陆四线小城下辖的偏远镇子,从前以烧砖为产,曾经的数百家砖瓦厂在环保政策下所剩无几。顺着一家家废弃的小厂房,韵梅终于艰难地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家她在贴吧小组里结识的小店——泥人儿之家。

小店也是一家废弃砖厂改建的,草率地在原厂的招牌下悬着一张A4大小海报样子的店招,不仔细看根本找不着。店招像小孩儿的绘画习作一样涂着五颜六色的字体,在锈色的黄昏中被吹来吹去,有些滑稽,也有些瘆人。

走进去了,才发现小店其实也不小,有一个大大的坝子,堆着些泥土、烧坏的砖头和奇形怪状的泥陶。穿过坝子,有一排矮矮的房屋,店主欣欣刚刚从门里走出来,正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不好找吧!”
她一边寒暄着一边将韵梅引进屋子,
“等邻市的高铁开通了就好啦,到时候大家找过来可就方便多了,我先带着你参观一下,然后等你梳洗完毕就可以化妆拍照了。”

欣欣跟网上的形象一样,是一个活泼又开朗的女孩子,很是给人亲切的放松感。但韵梅却越来越觉得紧张,她被领着在一排排展架之间穿梭,听着欣欣温柔地介绍,脑袋里却是嗡嗡作响。

她陡然站住身子,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只是嘴巴里急促地发出有些尖利的声音:
“百分之百会成功的,你说过的,对吧?”

欣欣微笑着轻轻取下她的帽子,伸手拿下那已经松松跨夸的头巾。
被卸下了伪装,韵梅却似乎忘了防抗,后知后觉伸手遮挡。
欣欣抚了抚韵梅的背,并帮她把两颊边汗湿的头发顺到耳后,柔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你真人更漂亮。”
说完依然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慈爱地。
“你赶路太辛苦了,不着急的,先休息一晚,我们可以明天再开始。”

韵梅在她平缓的声音中似乎找到了某种信任感,让一切绝望、希望与虚妄都凝成了孤注一掷的信仰。她松了一口气,身子上的劲儿也卸了下来。
“不用了,我这就去洗漱收拾。”

流程步骤是早已在贴吧小组中温习了千万次的:
梳洗、上装、拍照、选片、选泥、定型,
然后选泥、筛土、和泥、揉泥、制模、塑形、打磨、粘浆、着色……

一步一步,韵梅在欣欣的指导下并没有初学者的生涩,好似她天生就会的这门手艺,双手只是自然的将心中念想一一呈现。

捏完了自己的泥人,欣欣劝她休息一下。注意力的高度集中着实让人疲倦。从工作间走出来,韵梅有些惊异,这个被重工业污染的地方竟然在夜晚有如此澄澈的星空。

她有多久没有看过星空了,甚至都已经忘了有这种美好事物的存在,美好得让此刻抬头的人不自觉地开始展望明天的美好。

步骤才堪堪只行进到三分之一,趁着这欢愉,韵梅又回到工作间继续捏她丈夫的泥人。

直到泥人完成,韵梅躺在店内为客人准备的客房中还有些不真实感。是什么样的机缘,竟然让她这个彻底的主义者竟然开始问鬼神了。

曾经,她也是无所畏惧的。
在世人面前放下豪言,身边那个人但凡敢对不起自己半分,无论身心,俱不原谅。现在想想,也只不过是狂妄与天真罢了。

韵梅以前也是文艺过的,但无论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卓文君还是将“聪明过人”刻上墓志铭的管道升她都不喜欢。后世的浪漫只是传说,强求之事韵梅从来是不屑的。

不屑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在苦苦地求。

韵梅还记得,那时她已经在婚姻的囹圄里与丈夫厮杀得苦不堪言。双方工作室你来我往地斗法,也只是喂食了媒体的版面与大众的谈资,徒增笑料罢了。

曾经的金童玉女,撒过的糖化了之就成了黏腻在皮肤上的污渍,牛皮癣一样甩不掉洗不尽,生生要搓掉你一层皮才行。
不仅体面尽失,事业也一落千丈,对于女性一方,杀伤力更是致命的。

可惜韵梅本就不是老天赏饭的那个人,前些年钱来的轻巧早就记不得从前拼搏的样子。
再在婚姻的琐碎里滚一边,何止鸡毛一地。忍辱负重,重头再来,谈何容易。
只可惜她那一双可爱的儿女,一切都是为了孩子,韵梅告诉自己。

从毫无理智的撒泼怒骂到自暴自弃,再到跟踪尾随、苦苦哀求,丈夫和世人都接受不了她这“痴情糟糠妻”的人设。旁观着丈夫与其他女子重新开始生活,事业也靠着作品渐渐回暖,何止是意难平。

如果,人生可以有重置的机会就好了。

偶然间重读那首《我侬词》,韵梅闯进了泥人儿之家的群组。
从开始的不屑、不信,到跃跃欲试,再到孤注一掷。
韵梅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相信就好了。

第二日,是至关重要的烧制。
1200度高温,八小时焚烧锻造。发愿者坐在曾经烧砖的土窑面前,承受着全身剜肉剔骨般烧灼的疼痛,以念力潜心祈祷。若泥人烧纸成功,发愿人将会以泥人的设定改造自身,而随愿的泥人则成为发愿人的傀儡。

听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韵梅就有多么相信。

当然,欣欣并没有承诺过百分之百的成功。
她没有提醒韵梅的是,那场坝里奇形怪状的泥人可都是失败品。

可韵梅,会成功吗?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我侬词》管道升【元】*

2

三个月之后,娱乐圈热度本已消减的韵梅与赵子豪的离婚大战再出新番。
既不是盖章谁先出轨的实锤,也不是定论离婚官司财产到底如何分割的新瓜。

有网友回乡探亲意外偷拍到韵梅的照片,大家开始还嘲笑这个糊了的三线明星神志失常,旅游散心的地方都这么不走寻常路。
紧接着却有网友觉出不对劲,韵梅出现的那家废砖厂,背景好似跟近日网络热议的“泥人拐卖案”有点像。

犯罪团伙由一群中年女性组成,她们将元代书画法家赵孟頫与妻子管道升爱情故事里的一首《我侬词》歪曲解读后写成文章在网络散布,点进去后就会被诱导加入一个叫做“泥人儿之家”群组,表面上是教导女性如何挽回爱情和婚姻,实则是在宣扬他们的一套装神弄鬼的“泥人傀儡改运”言论。

长久的熏陶下,不少刚刚遭受感情挫折,心灵正脆弱的女性会抱着或姑且一试或干脆是抓住救命稻草的心理,孤身前往偏远地区,企图烧制人偶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现实里迎接她们的却将是更悲惨的遭遇。

被骗到据点后,这些女性被麻醉后控制,然后拐卖到更为偏远的山区。
犯罪团伙以泥人为幌子公然在线上线下交易,被拐卖的女性泥人还被作为战利品陈列在据点的展架上。

案子是近日才破获的,虽然大部分被拐卖的女性辗转获救,但身心都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许多人神志失常。

案子本身就引发了社会对于女性心理健康的极大关注,再加上女星韵梅又疑似是受害者之一,一时间相关新闻和文章不断刷屏。

紧接着,又有疑似韵梅整容失败、形容憔悴独自在小区楼下乱跑,然后被家人强行带回的偷拍视频流出。韵梅和“泥人案”相关话题更是一直在爆热搜。

还在和她打离婚官司的丈夫也在媒体面前发声:
暂停离婚事务,
将陪伴妻子度过人生中的黑暗时期,
也会努力将对孩子的影响降到最低。

多大的新闻都会被新的热搜取代,韵梅和“泥人案”终究在一波又一波的热点中被渐渐遗忘。当然,任谁也都不会相信这个与社会新闻捆绑的女星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直到,一部名为《泥人儿之家》的电影上映,女主角赫然就是那销声匿迹许久的韵梅。

女星韵梅实名出演、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疑似女主角真实经历、关注妇女权益等等标签自带宣传属性,票房和话题双收。
韵梅带着电影走进高校演讲、上主流电视媒体接受访谈,还走进社区开办女性论坛,鼓励广大女性自立自强,也呼吁社会关注女性心理健康。

当人们问起,是怎么样的力量让她能重新站起来。韵梅不止一次对着镜头,笑着回答:

是家人的力量让我重新站起来,
想成为孩子的榜样,想不辜负丈夫的陪伴。

电影不仅展现了韵梅演技的进步,特殊的题材也为她开拓了戏路。线下持续的公益活动和本人的经历也让她俨然成为当下励志女性的代言人。

谁也没能想到,韵梅就这样以一种决绝又惊艳的姿态,翻身了。

*泥人把自己打破,用水调和,
剥皮敲骨,重入烈火,焚心烧灼。
再捏一个,又如何?

——《泥人儿之家》*

故事纯属虚构下班坐地铁的突发奇想,诸多不成熟,烦请看到的朋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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