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五百米左右,我在路边停了下来。不远处的必胜客门口,周姐和一个男人不时地交谈,又不住地四处张望。
那个男人,白衬衫,黑西裤,拎着黑色公文包,身材和浑圆丰满的周姐不分伯仲。
说实话,我很想掏出手机拨一个给周姐,告诉她我今晚加班来不了。
是的,周姐和那个男人在等人。他们等的那个人,就是我。
那个男人,是周姐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
我刚转到现在的部门一个月,周姐得知我还单身,就热情的张罗着要给我介绍对象。
你看你,人长得漂亮,又有才,得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听周姐的,女人呐,干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物色。
每次说到这个,周姐总是一副媒婆上身的样子。那些个知名婚恋机构没招她去当红娘绝对是一大损失。
我想找个属龙的,我属鼠,我妈说属龙的大我8岁,最好。搪塞了好几次,我实在招架不了,就胡乱编个条件糊弄一下。
没有想到,周姐的速度犹如闪电,两天后就安排了今晚的见面。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建了个单身男人资源库。
说不定这个白衬衫真的是周姐窝藏在资源库里的压箱宝贝,绝世好男人一个。就这么一个劲儿地说服自己,我才硬着头皮走到他们面前,换上标准的微笑向周姐打了招呼。
哎呀,来了,来了。周姐一下子切换到了极度热情模式,我真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来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彤。
周姐拉着我们在必胜客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麻溜地替我们点了个双人套餐。
周姐介绍道,这位是罗工,飞机工程师。
你好,小彤。白衬衫礼貌地点头。哦,不对,应该是罗工。
你好。我也只有出于礼貌地再次勉为其难挤出点笑容回应。
哎呀,你们聊,我还得回家照顾儿子,不然他一会儿不好好做作业了。周姐就这么先撤退了,剩下我和罗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透过眼角的余光我知道罗工一直在看我,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我猜他对我第一印象挺满意。但我不知道他看着我这样眼神四散飘忽会有什么感受,反正我对着其貌不扬的他,眼神着实无处安放。我虽算不上严格的外貌协会,但是这神似微信表情包里那只圆滚滚的汉斯熊一般的身材,凌乱的自然卷,小眼厚唇的中年大叔模样,真的让我有种旧社会穷得只能把自己卖给地主当填房的孤女之殇。
吃的很快送了上来,我索性不顾形象地用手抓起披萨就吃,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罗工的问题。
你是哪里人啊?父母都退休了吧?有兄弟姐妹吗?……我特别不喜欢相亲的原因之一,就是相亲双方总要进行这些调查祖宗十八代的固定问答。
有时候,和一个人爱了很久,都未必清楚他是哪里人,家中情况如何。而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却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把各自的身家背景交代了一清二白。
三下五除二把披萨、鸡翅给消灭了大半,我一边拿着纸巾擦着嘴角,一边找理由结束这别扭的“约会”。晚上还有些材料要准备,不如我们走吧。
回到租住的小单间,我快速地洗涮一番大字型瘫倒在床上。手机传来“嘀嘀”一声微信提示。小彤,我到家了,很高兴认识你。罗工。
我也是。违心地回复过去,我放下手机,刚闭上眼,手机又有了动静。
周末有时间吗?
我爸妈周末要过来,我要陪着他们。我缓慢地按着手机。不想个好借口,大好周末难不成要被你糟蹋了?
幸福啊。准备带你爸妈去哪里玩啊?要不要我给你们当向导?
我盯着手机屏幕,早已翻了无数个白眼。晚上回来他带着我一路走,身边一直有亮着“空车”绿灯的的士经过,他却好像瞎了一样看不见。直到我看见公交车站,才瞬间明白他故意的视而不见。但我还是好心地替他开脱,或许他想多点时间跟我接触,毕竟公交的速度比的士慢得多。可直到踏上了公交车的前门台阶,他才开始掏兜,着急地翻不出零钱,我才更加肯定刚才“抠门”二字在我脑中第一时间闪现的判断没有错。我拿出卡伸手潇洒地刷了两次,说,我帮你刷了。但心里已经对这个周姐口中的条件非常好的飞机工程师打了负分。
不用了,谢谢,有需要再联系你吧。我回复着。要不是碍于周姐的面子,我才懒得这样好言好气地“端着”。这么明显的找借口拒绝你,连这点意思都看不出来?当向导,不是这么急切地就想跳步到见父母吧?切!我这关都打不通,想得还挺多。
急促的铃声像收了百万佣金的夺命杀手一样,死不放弃地在身后举刀叫嚣。明明闹钟设置的是工作日才吼叫,怎么周六的大清早突然发作?我挣扎着抓过手机,使劲睁开眼一瞥,靠,哪个神经病在星期六的早晨8点打电话吵扰!
喂,小彤。在哪里呢?
该死的罗工!我还没出声,他倒是在我按下接听的第一时间洪亮的开了嗓。
在睡觉呢,有事吗?我的声音明显有气无力。
哦,怎么还在睡啊?不是要带爸妈出去玩吗?
关你屁事啊!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可嘴上还是继续维持良好淑女形象,我清了清喉咙,嗯,晚一点出门。
要去哪里玩啊?
如果他在我面前,就可以近距离欣赏我免费赠送的超级大白眼!我在心里不爽地嘀咕,查户口啊,去哪里玩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再一次压下肚子里的怒火,还没想好,一会儿看看吧。
嗯,好。
没声了?我揉揉眼睛,看了看手机。这厮居然就这样收线了!
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我倒在床上仰天大叫了三声!
什么奇葩男啊?大清早的打电话来查岗是吧?到底是飞机工程师还是公安民警啊?好好的周末,我梦里正和古天乐抱着呢,他那迷人性感的嘴唇就快吻上我的了,就被你这个讨厌到极点的电话给搅和了!
这个什么罗工,负分!负一万分!!!
和闺蜜小媚刚在豪客来坐下,正准备向她报告这个奇葩大叔,手机铃声又响了。
靠!正想说他,他就打来了。喂。我接起来。
小彤啊,现在带爸妈在哪里玩呢?
听着他的这个声音,我就来气。听着他的这个问话,我就更来气。没去哪,随便逛逛。
哦哟,怎么就只是随便逛逛啊?吃饭了没有啊?
正准备吃。嘴里敷衍着,但我感到心里那引爆怒气的小火苗就快要被点燃了。
哦,吃什么啊?
我看见小媚正皱着眉头看着我,她一定注意到了我深呼吸了好几次,她已经懂了我的胸腔里正充斥着即刻就会爆炸的十万吨怒气。
牛排。你要是敢再问我吃什么牛排,别怪老娘我撕了淑女外衣,骂你个狗血淋头。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哦,好。
一阵安静。我把手机从耳旁移到面前,随即把手机拍在了桌上!
又给我挂线了!
哪个不开眼的人啊?竟敢电话里向你点火?小媚叉起一块西瓜递到我面前。
一个不知死活头脑短路长相还极其丑的矮胖大叔!我低吼一声,把西瓜塞进嘴里。
哈哈,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人物。小媚忍不住笑起来。
相亲认识的。
相亲?她突然提高了八度的音调,在我的怒瞪下才咽了口唾沫压低音量,你居然去相亲?
不行啊?哪条法律哪个法规限定了我不能去相亲啊?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这两天翻了好多白眼,真怕一不小心把眼皮给翻上去翻不回来了。
我这不是好奇嘛,你何小彤终于肯放下架子去相亲。其实,相亲也没什么不好啊,我跟我老公不也是相亲认识的嘛。我们一个人在外地打拼,圈子又小,相亲可以算是最有效的途径了,小媚说,尤其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抓紧了。
她说的没错。一转眼,我早已经被列入了剩女的行列里,虽然我自己不承认。就算成功的案例再多,我还是不太接受两个陌生人像买卖双方一样,讨价还价地挑剔、甄别着彼此的条件,最后成交。就像这个罗工,看来他是看上我了,可这买卖也得我点头吧,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么电话追踪查岗的,连吃什么都要报备,我答应做你女朋友了吗?我答应嫁你做老婆了吗?
如果对方条件不错,你就多接触看看,长的丑,看久也就习惯了。小媚一边切着菲力一边说,见我半晌没有回应,抬起头看了我有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还放不下吧?
我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斜着眼看她。
够了吧?都多少年了,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小媚往嘴里塞了块肉,你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了。
看完电影出来,正好五点半。小媚急着回家交人,我看时间还早,就闲逛几步。电话响,又是他!
一天三餐,掐着饭点的时间打来,我也是服了。喂。
小彤啊,下午去哪里玩了啊?
看电影。
看什么电影啊?
没事请闭嘴。
这是什么电影?没听说过啊。
哼!我忍不住冷笑,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电影!
吃饭了没有啊?
罗工,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再见。我果断地表了态,并且这一次我抢先挂了电话。
一日三餐定点查岗,哦,好……你好我可不好。空间啊,懂不懂?还没和你有什么发展呢,就这么盯紧我的行踪,要是我真嫁了你,我是不是得弄个GPS绑在身上,还是拴个狗链抓你手里头?
不合适的人,别耽误了你,别委屈了我。
爬上公车,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把窗户使劲推到最大。周姐电话里问,你们俩挺般配的,他真挺喜欢你的,为什么不合适?你是不是嫌他没钱?要不他可以先买辆车?
我迎着风,独自微笑。
什么叫般配?过了三十岁,在别人眼里,是不是我所拥有的条件都要打个折,连身边的另一半也顺带要打个折?
曾经,我的身边也一直站着一个人。清爽小平头,眼神温暖,笑起来一口白牙。朋友们都称赞我们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可是,那么般配的两个人,终究没能抵挡住现实的残酷。高额的房价,父母的反对,在竞争激烈、心机重重的尔虞我诈中讨生活,甚至是下馆子点不点个贵的大菜都要琢磨很久。所有的所有,都像暗夜里的野兽伸出的魔爪,不断地撕扯着备受煎熬的两个人。终于,那个曾经说就算刀刃落下也绝不松手的人,一个字也没有留,一句话也没有说,消失了。
七年了,人体细胞都全部更新一次了。
我没有放不下。我并没有把自己禁锢在过去里,虽然偶尔欷歔,但真的早已坦然了。我也寻觅,我也给自己新的尝试和选择。
即使曾败给现实,我仍旧不死心。我不愿意把眼光只放在那个所谓的条件好,我不愿意把选择只市侩的落在稳定的物质基础上,我不愿意把自己将就给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
那个人,不只是给你一套房子,不只是给你一辆车,不只是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我需要的,是和那个人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情,建立一个家,养育一双儿女,相伴一辈子。
下了车,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小单间,微微扬起嘴角,轻轻用手抹去眼角的一点泪水。我还相信爱情呵,我还在等呵。我还是相信,北方南方,不远远方,一定有座,爱情天堂。最后的最后,我总能等到那个对的人,越过千山万水,穿过汹涌人潮,来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