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圈子中,朋友聚会有个原则问题。那就是生病也得来,除非发烧打吊瓶,否则爬也得爬来。不吃东西可以,不喝酒也可以,只要参加就行。
至于家属就不要带来了。小孩有点吵,媳妇又不太懂,影响聚会话题的发挥。毕竟一个礼拜才聚一次,而且聊的都是游戏。
这些规矩是老张定的,已经延续了 2 年有余,没人反对。
《生化危机2 重制版》和《地铁 离乡》是最近几期的聚会主题,因为这两款游戏的前作,对我们都有相当重要的影响。
但那次聚会老张有些打蔫,不说只听。听也不老实,哐哐的碰杯喝酒,搞乱别人的说话节奏不说,还有点儿自己灌自己的意思。
“咋?还和媳妇冷战呢?”我问。
“一个礼拜都没歇火?”另一个朋友追问。
“是一个月。”老张回答。
冷战的炸药,是升职问题。
老张的部门 7 个人,1 个正处长、1 个副处长,5 个大头兵。去年这个时候副处长调走了,部门有了实缺,5 个兵里面老张资格最老、履历最好。他不觉得“轮也该轮到了我了”,而是“必须是我”,因为老张今年 33 岁了,再不轮就赶不上趟儿了。
老张有自己的优势,得天独厚的那种。
正处长原来是老张在车间实习时的主任,算是老熟人、老领导。正式工作后,正处长对老张也很亲切,抽烟的时候不忘给老张扔一根,吃饭的时候不忘让老张点菜,出差的时候让老张代替他参加例会,来了新同事都让人家向老张学习。
所以对老张来说,老熟人就成了老交情。
老张还有个强项,天造地设的那种。
正处长的儿子学习很差,差中之差是物理,而老张是正牌大学物理系毕业的,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成了处长儿子的家教。接触后老张发现处长儿子的思路有问题,说白了就是笨,但只敢着急不敢明说。
有次讲到“凸透镜的成像规律”,1个小时过去了,处长儿子就是搞不懂,而且越解释越糊涂,像个掉进泥塘的人,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老张急了,突然想起处长儿子是打游戏的,破罐破摔的换了种“治标不治本”的解释方式:
“蜡烛就是暴君,蜡烛成的像就是里昂,暴君越是靠近里昂,里昂就越害怕,而且里昂吓尿了,一直是倒立着跑的。
直到暴君跑到 1 倍焦距的时候,里昂就消失了,为什么消失啊,因为我们要调秘籍了。
暴君这时再跑到 1 倍焦距之内的时候,里昂就变身了,他一下子跑到暴君的背后了,而且是正立的、放大的。因为秘籍的关系,这个李昂是假的,所以是虚像,懂了没?”
事实证明处长的儿子懂了,即便学习还是很差,但“凸透镜成像规律”的题一道没错。老张还挺高兴的,高兴的不是处长儿子成绩提高,而是“升职问题”十拿九稳: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齐了。
但冷战的导火索,却是游戏的问题。
老张有个上小学四年级儿子,学习成绩一般,但想象力比较丰富。别的男孩子喜欢舞枪弄棒,唯独老张儿子画把枪要多个红点瞄准镜,画个棒也得加几条飘带。
他还会在人前强调一番:带红点瞄准镜的枪,是《使命召唤》里的枪,不是“吃鸡”里的枪;带彩色飘带的棒,是《三国无双》里的棒,不是动画片里的。
我们佯装惊诧地逗他,你这么小都玩过《使命召唤》和《三国无双》啊?小家伙很惋惜地回答:“没玩过,但我知道有一关的名字特别有趣,叫「查理不会冲浪」”。
所以老张的儿子和我们比较谈得来,小家伙最崇拜的人自然也是老张。在孩子眼里,老张就是活的《十万个问什么》,有关游戏的一切自己老爸都知道。
老张媳妇也不太反对孩子玩游戏,最多考试没考好时吓唬几句。加上老张“升职”眼看就要落实,所以那段时间里,老张媳妇对孩子也不再像以往那么严厉,玩游戏的时间从每天 15 分钟延长到了半个小时。
结果升职的蛋糕,没有老张的份。最可气的,是老张一手带着上路的徒弟成了副处长,现在师傅反而得叫徒弟“领导”,这让他感到憋屈。
升职结果出来的那天,被动和无奈让老张心口发闷,据说愣了好久。老张儿子没有“眼色”,以为他心情特别好,所以围着他非要讲游戏里的故事。
老张媳妇终于怒了,埋怨儿子“就知道玩游戏,不想着学习”。最后还补了一句:“以后别弄得一事无成,你哭都晚了。”
儿子有些委屈,老张更觉得无奈,他说当时这话真有些刺耳,就回了一句“和玩游戏有啥关系,他最近学习不是好着呢吗?”
本来说完也就完了,但老张最后也补了一句:“咱别犯红眼病,给孩子撒气。”
这句话是团火,火苗子腾腾的点着了导火索,引爆了炸药,冷战由此爆发。但老张媳妇没给老张闹,她给老张和儿子做了晚饭、刷干净了碗筷,然后出门走了。而且每天如此,持续了一个月。
我对老张说:“你小心着点,媳妇肯定回娘家告状了,让丈母娘收拾你!”
老张回答:“我了解她,她不敢。”
身为厂里的子弟,老张的媳妇原先特别瞧不上这个厂。她毕业时是聘到民办小学教书的,但她老妈硬是逼着她回厂里,当上了供应科的内勤,理由不容置疑:稳定。
所以对于厂里的人,厂里的事,老张媳妇原来一直都很排斥,她也瞧不起什么处长副处长的:屁大点儿官儿,懂个屁啊。
但既然来到了厂里就只能作罢,不过老张媳妇当时使出了一招“以退为进”,将了他老妈一军:既然工作依了你,那婚姻就得我自己做主了。
至于为什么找老张,恐怕是因为老张和其他厂里的人不一样,爱唱歌、爱画画、当过厂里文艺晚会的主持人,参加过厂里的足球队,还特爱玩游戏。
游戏是他俩爱情的催化剂,当初老张的 QQ 空间里,全是他们玩游戏、兼秀恩爱的照片。两人玩的主要是些音乐游戏,《太古达人》《吉他英雄》《劲舞革命》和《DJ MAX》。特别是《吉他英雄》,老张媳妇还特意给老张买了一把吉他控制器。那把吉他颜色艳丽、造型拉风,用起来还真有点儿埃里克·克莱普顿的感觉。
大概是由于老张过去的恋爱经历不怎么愉快,至少在游戏方面,要么就是遭到女朋友反对,要么就是被认为“没品味不文艺”。所以当老张收到吉他控制器时特别感动,因为这是他生命里第一个肯主动为他花钱,第一个陪她玩游戏的姑娘。
不过,老张媳妇他妈并不十分满意,觉得老张有点“虚”,还有点“飘”。到底哪儿“虚”哪儿“飘”,他妈当初也说不上来。但既然答应了女儿,老张本身也没啥明显短板,就认可了这门婚事,进化成了老张的丈母娘。
老张说丈母娘当初一点都不反对他玩游戏,还陪嫁了一个 55 寸的大背投,说是专门“用来玩游戏的”。丈母娘还不止一次当着老张的面,笑眯眯地对老张媳妇说“玩玩游戏挺好的”,总比整天大吃二喝强,还能增长见识,跟读书看电影差不多。
老张听了这话后又感动了一回,因为这依然是他生命里第一个不反对他玩游戏的长辈。由此老张专门把一台 PS3 放在丈母娘家里,每周陪媳妇回去的时候,还主动教教丈母娘打游戏。
这一切都随着“升职”的失败受到影响。其实一切早有征兆,只是老张没看出来而已。
他给我们吐槽过,说结婚后媳妇和原来不一样了,开始反对他玩游戏。实际上,并不是媳妇主观上想要反对,而是是周围的人施加了压力。同年和老张进厂的人,不是提了副处长就是成了“后备干部”,而老张还是“伴读书童”,而且越来越资深。
老张说要怪就怪自己成熟得太慢,或者压根就不成熟。丈母娘背后总会和老张媳妇念叨,说他不能这样下去,得有点志向和理想,最起码不能一有空就闷头玩游戏,得多考虑考虑厂里的事,前途的事。
开始的几次老张媳妇都一一传达,但他没有在意。后来老太太又继续说,媳妇就烦了,干脆不传达,也干脆懒得回娘家。所以老张才敢断定,“回娘家”是冷战的底线,他媳妇轻易不敢触碰,但千算万算没想到丈母娘会亲自登门。
丈母娘还是给老张留了面子,趁他给处长儿子补课的时候来的。教育的对象还是老张媳妇,但态度要严肃庄重许多,拿着小本本一条条的列出 来。
老张回来后,被媳妇语重心长的“教育”了一回。他说自己媳妇从来没那么认真过,听完后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归根究底,他以前对于人际关系的看法是错的,主要是误解了自己和处长的关系。虽然别人是你的老相识,但前提条件是:人家是你的老上级、老领导。
换言之领导给你烟抽,你竟然大大咧咧点上,没有一点儿恭敬的意思?领导让你点菜,你竟然就点了,为什么不懂得谦让一下?人家领导的尊严在哪里体现?周围同事会有什么感觉?
其次老张走的路线也不对,以为给别人儿子补课就拉进关系了。看看老张的徒弟,遇到问题就给处长打个电话请示,平时没事就发个微信问候,逢年过节还去处长家里拜访,所以人家才和处长“合得来”,才是处长真正放心的人。
总结下来就是老张有些幼稚,把所有问题想简单了。原因不是老张太笨,而是心思全在游戏上,根本不在“正路”上。就升职失败来说,丈母娘还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她终于明白了老张到底“虚”在哪里,“飘”在哪里了。
老太太也不是主观上想要反对游戏,简言之游戏仅是个表象,老张的错误在于没有追求,有点儿得过且过。拿他媳妇的话说:“屁大点儿的官也是官啊,你要鄙视它,先得到它!”
由此老张开始大彻大悟,接着就是“重新做人”。
他把 PS4 和 Xbox One 统统借给了朋友,NDS 也挂在咸鱼上拍卖。原先我们有个游戏的微信群,老张是群主,隔三差五就会刷个屏,聊个百八十条的。但这个群自从老张觉悟后就开始变得冷清,偶尔聊得开心的时候,也不见老张的身影。
有次因为《生化危机》剧情的问题,我和另一朋友发生了争执,不由的@老张指点一些迷津,但老张一直都没有回复。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发了个“抱歉”,说昨晚加班来着,没时间看手机。
我说你这不是想当副处长,是冲着厂长去的啊。老张说什么处长厂长的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就是最近太忙,而且真的记不起《生化危机》的具体剧情了。
这些话大概是真的,他现在的朋友圈都变了。
以前一发朋友圈就是有关游戏的长篇大论,从剧情到玩法,从玩家小群体到国际大环境,让人看着只发愣。现在则是工作的图、和同事吃饭的图、出差的图、回家的图,微商刷屏似的,让人看着也发愣。
比较“倒霉”的是老张的儿子,自从老张“进步”之后,他和儿子就很少一起玩游戏了。老张儿子倒是获了很多奖,尤其是绘画方面的,但画的主题不再是枪枪棒棒,而是花鸟鱼虫、高楼大厦,幼稚当中透露着成熟,一种刻意的随意。
半年之后我们又聚了一回,老张那次迟到,连喝了三杯酒。他那时获得了厂级的“先进工作者”,而且调进了新部门,部门领导就是原来那个调走的副处长。
酒过三巡后,我说老张你当个副处长大概没问题了吧,他边擦眼镜边笑着不置可否。
结果那天我们喝了很多,还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但唯独没人谈起游戏,大家都“故意”忘了说。
聚会后的第 4 天,老张终于当上了副处长。不过老张没有明确宣布,而是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老张发型一丝不苟,正襟危坐,西装像板甲一样贴在身上,衬衣领子特别雪白。照片显示老张正在开会,周围人的衣着风格,大多与老张一致。他们围在一起的样子,就像电影里的高级作战会议,又像生日蛋糕上的一圈儿蜡烛,虽然耀眼但司空见惯。
我们虽然各自心情复杂,但都统一的点了赞。于是很多头像,纷纷出现在老张的照片下方,好像一排不断增加的、没完没了的省略号。
究竟省略了什么?我们谁也说不清楚,不过老张开始像省略号一样,慢慢的退出现实朋友圈。他在聚会里不再出现,不是在出差就是要加班;偶尔见面语气也是越来越客气,一根烟没抽完就续上另一根烟。
当这篇文章将要完成的时候,我拿给老张看,老张有些不满的表示:“不是说写游戏的吗?写这么多我的破事儿干啥?”
我说最近没啥游戏,找不到热点,只能拿你凑数了呗,老张回答:“人家 TGA 不是热点?还有《生化危机3》难道不是热点?”
我有些诧异,心理略带阴暗的问:“张处,您不是早就不玩游戏了吗?还惦记这些干啥?”
老张愣了一下,文绉绉的答:“当你不能再拥有,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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