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而无为的时间-川端康成1

  如果真有一段可以称为“青春”的岁月,我想,那指的并非某段时间的一般状态,而是一段通过青涩内在,在阳光照射下轻飘摇曳、接近透明而无为的时间吧。也是被丢进自我意识泛滥之大海时所遭遇的瞬间陶醉。换句话说,那是一种光荣的贫瘠、伟大的缺席。-----森山大道

    我将此段话作为献给川端康成的开篇语。(从大学开始,我一直在持续不断地阅读二十世纪日本文学作家,这其中包括了我所接触到的所有最具特色的作家:夏目漱石,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谷琦润一郎,渡边淳一,大江健三郎,村上春树,芥川龙之介,太宰治。这些我所列出的都是我几乎阅读了我能接触到的全部作品的作家。对于另外一些比如安倍公房,松本清张,甚至东野圭吾等,有过一些接触,但并没有进一步深入,这纯属个人喜好,尤其对于争议极大的东野圭吾,就好比伟大的阿加莎.克里斯蒂,我始终抱着传统的分类。而对于二十一世纪的日裔作家或者日语作家,我因为 不够系统,因此只在最后作一次粗浅的总结。)

回到川端康成上来。为什么我会用那一段话作为川端康成的开篇语。因为这其中有几个关键的词语或者意象吸引了我,当我第一次看到它时,便把他和川端康成联系在了一起。

    “透明而无为的时间”“被抛进自我意识泛滥的大海里的瞬间陶醉”“光荣的贫瘠,伟大的缺席”,当然还有“青春”-----这些都是对川端康成作品最好的表达,终其一生,川端康成似乎都沉醉在‘透明而无为’的时间里。无论外部世界是如何的惊天动地,甚至是处于毁灭的边缘,他依然沉醉在自己透明而无为的世界里,既没有变得更加慌张和恐惧,也没有变得更加积极和生动。

在少年以及幼年之前,他便是参加葬礼的名人,因为他几乎参加了他所有亲人的葬礼,直至最后成为孤儿。可以说他伴随着死亡的记忆而成长。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具有弥漫甚至泛滥的死亡意识,他始终保持着克制。即使在最激烈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笔触,缓缓地诉说。他对死亡意识的最亲近的时候,大概就是在《自杀》里那神秘主义的死亡了,可即便如此,这种强度也比不过三岛由纪夫或者大江健三郎最强烈的作品中任何一个小段落。因为他也许始终认为死亡拒绝理解,只有生才是应该关心的主题。而伴随着生最大的主题就是美。因此不管是在最初和最终的作品里,他始终在’透明而无为‘的世界里,努力寻求着超越平凡、无聊的美。

  川端康成一生几乎波澜不惊。几乎都在实践着这种透明而无为的时间。除了写作可以穿透生活,他大概不相信任何其他的意义。因此,某种意义上他是那一群中最纯粹的作家,超越任何意识形态的纷扰。他几乎不诉说和反应属于群体疯狂的大事件,而只关注人在这些巨大的,恐怖的,荒诞的力量牵扯下的挣扎。他关心长期和缓慢的灵魂波动,从这方面说,他几乎是努力在依靠他所认定的美学穿透历史。或者说他企图用生的美学战胜对生活的恐惧,甚至死亡。(很多人在这里喜欢用一个专业的词汇:物哀。这个词汇大概源自于《源氏物语》,意识是一种悲与美的结合体,它比悲伤要恬淡,静寂,是属于日本文化中特有的一种接近于禅但又没有脱离人的感受。但我拒绝使用这样的词语,就像我们之前我一直拒绝使用各种术语的道理一样----没有一个术语是完全的,并且是开放而不遮蔽的)。

如果死亡从出生就伴随着一个人直到成年,那么这死亡一定不会和我们成年以后接触真实的死亡意识相同。川端康成在少年时就成为孤儿,才真正彻底成为孤儿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时间意识一定和我们不一样,如果一个人始终带着死亡的透视去看待生活,那么这一切也许真的会变得更加透明,所有的行为意义也更加无意义。在《伊豆的舞女》那里,所有人都读出了川端康成的希望,但是我怀疑很大一部人是受了电影的影响,其实《伊豆的舞女》不过是《雪国》的一个片段而已。我也热爱电影的《伊豆的舞女》,在我看到的所有电影中,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越熏子的美。那种美是一种古典的安静的纯洁的美。山口百惠的熏子几乎是一个不可能拒绝的希望。她奔跑着挥舞着手,期待着主人公再次来寻他。可是,川端康成却在此处戛然而止。为什么他没有给出美满的结局?因为他不忍心给出悲剧的结局,就像他在《雪国》里给出的结局一样。“乞丐和艺人不得入村”,即便是最贫穷的山村都无法包容的艺人,最终熏子一样会成为在最贫困地区挣扎的艺人,她的纯洁会被无情地玷污,甚至在她还没有完全进入生活时就已经死亡,为了便于理解,电影在这里虚构了一个和熏子同样命运的女孩,她和熏子是同年好友,可已经躺在黑暗肮脏的角落里痛苦地等待死亡,之所以增加这样的电影片段,其实就是为了更加明确地暗示熏子的命运。小说里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说明:森严的大山里,阴雨连绵,冰冷的环境里处处闪现着死亡的象征,唯一鲜活的熏子,那优美洁白的身体,在浴场里惊鸿一现,就好像在生活里一样短暂。写《伊豆的舞女》时,川端康成还很年轻。他在这里的含蓄,也许还包含着一点真诚的渴望。

你可能感兴趣的:(透明而无为的时间-川端康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