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8 货殖列传8

8.贫穷是令人羞愧的

由此观之,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坑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

司马迁在段话里说得相当露骨。那些贤能的人在庙堂上谋划,议论朝廷大事,忠于信仰坚守节操而隐居在山洞里的高洁之士这么折腾究竟为的是啥?说白了还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财富嘛。怎么?不信吗?司马迁接着说,所以说只有廉洁才能长久地从政,而只有长久地从政了才会更加富有,当官的廉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富有。让自己生活富裕是人的本性,不用学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说壮士从军,攻城时先登上城墙,陷阵时努力打败敌人,斩杀敌方的将领抢夺敌方的旗帜,冒着对方的弓箭投石冲锋,不害怕水火,那就是为了求得重赏。在胡同里的少年,杀人藏尸,做奸人抢劫,挖坟掘墓,偷着铸造货币,托狭义之名行兼并之事,结交同伙复仇,暗中追逐掠夺,不害怕法律的制裁,在作死的道路上快马加鞭般奔驰,说白了还是为了钱嘛。还有赵国的女子、郑国的美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弹琴舞袖,穿着高跟鞋,跟人眉来眼去,外出到千里之外,不管是老头还是正太都勾引一通,奔的还是致富之路嘛。还有些富二代公子,平时无所事事,帽子和宝剑装饰得很美,外出时豪车成队,也是为了显摆出富贵的样子。猎人和渔夫,早起晚归,顶风冒雪,登山涉谷,不害怕厉害的猛兽,为的是得到获得各种野味。进出赌场马会,斗鸡斗狗,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非要争个谁胜谁败,是因为他们重视输赢。医生、方士和各类技术人员,劳神过度,尽其所能,为的是得到更多的报酬。公务员和五毛们舞文弄墨,乱盖公章,伪造文件,不害怕法律的严惩,那是被陷落在别人的贿赂之中。至于农工商贾们储蓄财富,那更是他们从业的本性。如此绞尽脑汁费劲求索,说到底就是不遗余力地让自己发财。

这段话里,司马迁的思想闪烁着唯物主义的光辉。无论是大官僚还是隐居的名士,无论是士兵还是流氓,无论是白富美还是高富帅,无论是蓝领还是白领,无论是赌徒还是五毛,说到底都是货币拜物教的忠实信徒。

谚曰:“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是以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其大经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汉代的俗话说:百里之内就有卖柴的,千里之内就有卖米的。在一个地方待一年,可以种谷物;待十年,可以种树;要待上一百年的话,就能找来德行。德行,就是人积累的名望和财富。有不领国家俸禄,也没有朝廷给予的封邑的收入,而生活富有,可比王侯之人,被成为“素封”,意思是“无封胜有封”。有封地的人拿取地租和税收,一年下来每户交一百钱;封千户的人一年这方面的收入则有二十万钱,朝觐天子、日常应酬的钱都从里面出。如果是庶民,如农工商贾的话,每年一万钱能得到二千钱的利息,如果家里趁一百万的话一年利息就是二十万,更徭租赋这些交给政府的钱就从里面开支。这样的人家,就能天天好吃好喝了。

所以说,在陆地上有马二百蹄(五十匹)的,养的牛有一千蹄子加上角(一百六十多头)的,养的羊有一千只脚(二百五十只)的,草泽里养的猪有一千只脚(二百五十只)的,水中产鱼每年有一千石的,山里种植得到木材有一千株的,在安邑有一千棵枣树的,在燕、秦有一千棵栗子树的,在蜀、汉、江陵有一千棵橘子树的,在淮北、常山以南、黄河和济水之间有一千棵梓桐的,在陈、夏有一千棵漆树的,在齐、鲁一千亩桑田、麻田的,在渭水河畔有一千亩竹子的,以及在著名的都会的郊区,拥有一千亩良田的,或者一千亩栀子、茜草的,一千畦生姜、韭菜的,以上这种人财富都能和千户侯相等。这些富足的人们,不用天天到市场上看行情,不用月月到外地跑贸易,只是坐在家里等待收钱,不用背负商人的名号而获得大量财富。至于那些家里穷的、亲属老的、老婆病的、儿子小的,每年过年祭祀都没啥可以拿出来,吃喝穿戴自己都不能满足自己,如果穷到这份上还不羞愧,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所以说,没有钱就只能出卖劳动力,有一些钱了就开始卖弄机巧,再有些钱了就开始寻找机会了,这是常理。如今谋求生计的时候,哪个不是需要不顾危险才能成功,这需要得到贤明的人的鼓励啊。所以,靠生产取得财富为上等,靠机巧取得财富为中等,靠偷奸耍滑取得财富为下等。没有在山里居住的高洁之士的品行,而长期处于贫贱当中,却又喜欢谈论仁义道德,也挺让人害臊的。

司马迁在这段文字中所体现的,是他唯物主义而又带有功利主义的财富观。在他看来,社会上的人虽然职业不同,但为了获得财富,都愿意四处奔忙。善于经营、富有财富的人,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册封,但财富上也能和千户侯相比。换言之,在司马迁看来,大富之人可以和大贵之人相比拟。但我没有富起来怎么办呢?司马迁认为,不富有本来就令人羞愧,而如果还满口仁义道德,就更加不堪了。如果这样说,你还没有对致富动心,司马迁还有几个活生生的案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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