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訴人:真夜麻裡央
在那一天之後,我就在不停的做著同一個夢。
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每當我因爲疲倦而閉上眼睛的時候,那個古怪詭異的夢境就會好像某一種長著觸手的海洋生物一樣,帶著濕淋淋的氣味攀爬覆蓋上來。
埃莫森教會學校有著一座尖頂的白色教堂,每每到了禮拜日的時候,神父就會組織所有有信仰的學生參與每周一次的禮拜大會。在那一天,時常能夠聽到從古典的雪白大門之後傳出的,屬于唱詩班的少年少女們的聲音,那樣純潔的好像沒有任何一絲汙迹的歌聲,宛若從天上降下的屬于神靈的禮贊。
身穿著長長黑袍的神父站在簇擁著雪白鮮花的台前,爲所有的學生們宣講著聖經之中所書寫的真善美。
我坐在千百名同我一樣的教會學生之中聆聽著神靈的言語,又坐在這千百人之中向仁慈的天父禱告。
合上眼皮之後,便只能夠聽到神父所說出的引導一般的語言,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唱詩班的歌聲變得好像是幽靈的低聲絮語一樣缥缈。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想不出想要禱告的內容,也不明白自己爲何要像其他人一樣如此禱告,畢竟我早已經是身染汙泥一般罪孽的人,即使是仁慈的,深愛著世間萬物的天父也無法將我原諒——在這與現實生活別無二致的虛幻夢境之中,我總是會懷揣著這樣的心情慢慢睜開眼睛。
然後,眼前的一切就都變了。
雪白的鮮花枯萎,鮮活的生命凋零,一切美好的事物在睜開眼睛的瞬間分崩離析。
但是這樣的事情已經經曆過無數遍,從第二次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像第一次經曆的時候那樣發出失聲尖叫。悠揚的唱詩班的歌聲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停止了下來,沒有任何聲音的禮堂就好像沒有一個活物存在一般一片死寂。
皮鞋的鞋跟落在避不開的鮮血裏面,腳下的觸感濕滑的好像是踩住了某種水生動物的柔軟脊背。我從躺滿了同窗的屍骨的長椅上慢慢的站了起來,然後走過倒在身旁的那一具,甚至缺少了一塊頭骨的屍體朝著禮堂的台前走去。在同樣的夢境裏,我總是會做出同樣的事情——就比如說我現在正提著裙擺,踏著鮮血,在滿地的屍骸之間有些艱難的想要穿過那條原本極爲寬敞的長長通路。我並不明白自己爲什麽要這樣做,但是我卻又在這樣做。
一次又一次,循環往複,永不停止。
神父的屍體趴在宣講台上,皮肉從白發蒼蒼的頭顱頂端裂開,露出原本應該被包裹覆蓋在裏面的白色圓弧狀顱骨。或許是因爲屍身已經開始腐爛了的緣故,黑色的長袍落在幹癟的身體上面于是也顯得有些寬大起來,從垂下的袖口露出的右手上面也沒有覆蓋血肉,直接暴露出來的五根手指的骨頭宛若短劍一般尖銳。黑色封面的《聖經》掉落在一旁的地板上面,翻開的書頁被黏稠的血液浸濕,在原本雪白的紙頁上蔓延出好像蜘蛛網一樣的絲絲血色。
我踩著滿地的鮮血從台前折返,像是逃跑一樣順著來時的通路跑向外面。每一次深深呼吸都會聞到濃郁的好像快要將人溺死的血腥氣味,想要嘔吐的胃裏空空如也,只能在肉體的深處一陣一陣泛著將胃壁都腐蝕掉的濃重酸味。
血紅的顔色好像是在腳下不斷蔓延一樣一直跟隨在我的身後,乳白色的教堂被某種不知名姓的力量慢慢被塗染成仿佛經曆了大火一般的焦黑顔色,精致而美麗的雕塑倒塌下來碎成幾瓣,顔色絢麗的玻璃彩窗上蔓延出條條裂痕。一具又一具屍體倒在眼前,完整的,殘破的,或是已經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我在看不見盡頭的道路上不斷前行,鞋底早已經被血染紅,在有些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血紅色的腳印。制服長裙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染上了新鮮的血液,黑色的裙擺變得沈重起來,就像是瀕臨枯萎的一束玫瑰。
終于到盡頭了。
已經變得破敗不堪的長廊之後是能夠離開這座教堂的地方,但是陷身于夢境之中的我從來沒有能夠從這裏離開。
因爲“我”在十字架上。
纂刻著繁複精美的花紋的十字架雕塑之上懸挂著一具身穿著學校制服的纖瘦人體。她的雙臂如同鳥類的雙翼一般向兩側展開,被生鏽的鋼釘牢牢釘死在巨大的十字架上。蓬亂的黑發之下是屬于年輕少女的臉孔,我已經無數次的見過這一張被扭曲的血痕爬滿的臉龐,這一次是第幾次,我已經不再記得了。同樣的,我也知道自己一旦低下頭就會看到自己的雙手上沾滿了仍然還溫熱著的血——不知道從何而來,但是它卻就是這樣突兀的出現在了這裏,就好像我剛剛殺了人一樣。
已經重複了太多次同樣的事情,無論是誰都會覺得極度無趣與疲倦。
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血迹,不知道爲何會發生的好像屠殺一樣的事件,還有莫名其妙的死在十字架之上的自己。
我如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擡頭仰望著被釘死在十字架之上的“自己”,無論面對這樣的場景多少次,心裏面總還是會有一些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形容出來的奇異心情。畢竟像這樣能夠和自己的屍體面對面的經曆可不是所有的人類都可以擁有的。
“最後還是在這裏停下了。”
明明只要繞過這座十字架的雕塑就可以離開了。
但是爲什麽一直以來的我都無法做到呢?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的我也僅僅只是望著近在咫尺的大門,但是卻再也沒有向那個方向邁出一步。
我就像是在演出著早已經演過千百次的同樣的戲碼一樣不斷重複著同樣的事情,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甚至于是將來。
我永遠不會踏出那一步,也永遠都不可能從這個怪圈之中離開。
我殺了人。
我破了十誡。
我無法走出這座監牢。
滴水的聲音在大廳裏愈來愈向,我感覺到有潮濕卻也溫熱的液體從頭頂上滴落下來。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知道那是血液,因爲這也是我曾經經曆過無數次的場景。頭頂上的滴水聲慢慢變得好像雨聲一樣密集起來,深紅的顔色將地板染黑,也將我的臉頰覆蓋在那樣濃郁而黏著的紅色之下。
眼前是血色的霧氣,嘴裏是濃郁的血腥。學院的制服被血液浸透,被緊緊包裹著的身體便也隨著變得沈重起來。我望著十字架上自己的屍體,她也已經被血染紅,血水順著濕透了的裙擺流淌,滴滴答答的落下,但是她卻又好像是翹起嘴唇在笑。
但是走不出去又怎麽樣呢?
在這個逐漸縮小的圈子裏兀自變得瘋狂又如何呢?
這場血紅色的大雨沒有止境,但是我卻也知道自己就快要醒來了。
“……”
喚醒我的是在窗簾被拉開之後溜進宿舍房間裏面的陽光,我在那樣有些刺眼的光線裏面睜開了仍然有些沈重的眼皮。剛剛才被拉開的窗簾還在嘩啦啦的響著,我瞇著眼睛才能夠大概看清楚站在陽光下面的那個人影。
雖然現在是冬天,但是今天的光線非常充足,于是也將那個人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真夜同學,你睡得太久了。”
白色頭發的少年終于放下了手裏的窗簾轉過身來,這樣的姿勢令他背對著陽光,整張臉都埋在陰影之中,宛如覆蓋上一張假面的魔鬼。
“……”
“今天是聖誕節。”
作爲以基督教爲信仰的教會學校,在聖誕節期間總是會放假,于是我幾乎想都沒想便直接脫口而出。
“這不是賴床的理由。”
清宮栞裡臉上的表情好像變得有些嚴肅起來,這樣並不太適合他的年齡的表情總是會讓我想到已經上了年紀的父母親——雖然對于我來說,父母這樣的詞彙已經是非常遙遠的過去裏面的記憶了——但是在靠近了我的時候,他又突然笑了起來,他說,“外面的雪下的很大,要出去看看嗎?”
他的情緒總是以非常奇異的方式轉換或是起伏不定,即使是我也無法將他的情緒完全讀懂。但是我唯獨知道一點,面前這個模樣看似無害的少年,與我一樣都犯下了殺人的罪行。
我和清宮栞裡是第十一屆BR的優勝者,以基督徒的身份參與鮮血淋漓的屠殺,甚至于還在法律上得到了赦免的資格。這座名爲修萊亞的教會學校是我們在獲勝之後尋找到的第二個容身之所,但即使在這個偏遠的小城鎮裏也沒有人願意接近曾經手染血腥的我們,所以作爲曾經的同學,也是過去的搭檔,我和清宮栞裡便理所應當的住在了一起。
我們是昔日搭檔,但是彼此之間卻沒有男女關系——雖然應當被這樣形容,但是男女之間所能做的事情我們卻幾乎都沒有放過,我們接吻,我們互相愛撫,我們甚至彼此進入,可即使是這樣,我們也仍然不是所謂的“男女關系”。
早已經被扭曲了的情感不需要用某一個名詞定義,這樣糜爛的關系即使不用刻意的形容詞也將會一直延續下去。魔鬼與魔鬼共處一室,沒有什麽能夠比這樣的畫面來的更爲和諧。
“清宮同學——
你要做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