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家明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他早已和同事约好,去市内一家健身俱乐部健身,其实家明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健身,这是一家会员制的俱乐部,不对外开放,家明托了很多关系才能够得到这家俱乐部的会员,因为这里汇聚了很多商界的名流,就连长期与他们公司有合作关系的老板也在这家俱乐部里健身,所以家明的目的是想通过去俱乐部里认识更多的上层的人,对自己职业的发展有更多的帮助。就在这个时候,家明的电话响了起来。
看号码的归属地是老家来的电话,但是除了父母以外一般不会有人跟家明联系。来电号码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所以他很纳闷,这会是谁来的电话呢?一边纳闷,一边家明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家明说道。
“家明啊,我是你四叔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听上去略带点兴奋。
“四叔啊,有什么事吗?”家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疑惑,思绪回到刚考上大学时,四叔和父亲一路送他从村里来到学校的场景。四叔家经济状况也不太好,家里三个孩子都在外面打工,四叔因为年轻时在建筑工地打工受了伤,现在回到村里,靠给村里的人帮忙修房子,打打临工过日子,四婶也是个老实的农村妇女,种点庄稼,一家人的收入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家明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北京的大学生,父亲给家明说,让四叔一块跟去,也让他看看首都是和啥样。这个时候四叔来电话会有什么事吗?
“家明啊,四叔来北京啦”。中年男人继续说着。
“啊?来,来北京了?来干嘛啊?”家明吃惊的语气中闪过一丝不安。
“俺从老家给你带了点特产,你小时候爱吃的油麻酥,你在哪里啊,我现在给你送过来。”四叔仍然处于兴奋的状态中。
“油麻酥?四叔,不用了,我已经很久不吃那东西了,况且我现在还在工作,四叔来北京不是专程给我送特产的吧,是有什么事吗?”对于家乡的特产,家明早就失去兴趣,况且他心里一直感觉四叔这次来北京一定和自己有关,内心的疑惑与不安更重了,说话中,他右手的拳头紧紧的握住了。
“啊,不吃了啊”四叔的音调突然降低许多,一种失望的感觉涌上心头,“四叔这次来,是,是有事想求你!”四叔继续说道。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哪会有平白无故的造访,虽然心有不快,但还是抑制住内心的烦躁,家明冷冷的说道“四叔有什么事请直说”。
“那个,那个,你四婶生了严重的病,我带她看了很多地方都不见好转,我带她到北京是想到大医院看看,你在北京这么多年,肯定认识很多人吧,我想托你帮忙联系一下医院,让你婶尽快住上院,如果暂时住不上,我们也只能在你那里住下,等有床位我们就去住院。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北京西站,你下班了能过来接我们吗?或者你告诉我你住哪,我们坐车过去。”
家明脑袋嗡的一下,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要求,先不说下了班和同事约好的健身俱乐部会爽约,这北京大医院的床位那不是自己就能搞定的,虽然有同学在医院工作,但是让自己去开口提这个要求未免显得有些过分,而且联系不到床位,听四叔的意思要在自己的住处安顿下来,直到等到床位才会搬出去,这怎么着也得几个月啊,况且自己租的房子一室一厅,如果四叔两口子住进来,实在不方便,自己睡沙发不说,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未免也太不着调。
“四叔,那个,我跟您说实话吧,虽然在北京那么多年,但是我并不认识医院的人,我自己去看病也要去窗口排队取号,至于住院的床位我确实帮不了您,还有我住的那个地方,离市区很远,周边也没有什么医院,每次去医院都要坐两个小时的车,如果你们住到我那里,我担心我婶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我。。。”家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被四叔打断。
“好吧,没事,孩子,那我再想想办法,你一个人在北京要照顾好自己啊,没有亲人在身边,什么都得靠自己,你不容易,不容易啊”四叔的语气明显带着伤感,但是对家明的嘱托也是出自真心。
挂断电话,家明长嘘一口气,虽然有点不忍心,但是总算把麻烦推出去了,看一看表,马上六点了,家明收拾着,准备下班,突然,他觉得该给父亲打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家明带着埋怨的口气问父亲,“爸,四叔来北京的事你知道吗?”
“啊?你四叔去北京了?他没告诉我啊,是有什么事吗?”父亲明显有些意外,没想到四弟会去北京,但是去干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带着我婶来北京看病,让我给他联系医院,我虽然有同学在医院工作,但是我怎么好意思跟别人开口,四叔说如果住不上院就暂时住我那里,我那房子那么小,怎么住得下?”家明带着埋怨的口气跟父亲抱怨到。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父亲的语气有些着急。
“后来四叔也没说什么,估计现在带着我婶回去了吧”家明继续说道。
“你个兔崽子,你让你四叔就这样回去了?你四婶生了那么严重的病,在北京没有什么亲人,想来投靠你有个照应,你就这样对他?”父亲的语气明显是愤怒了,“你还记得你上大学时,我和你四叔送你去上学吗?你知道当时你的学费怎么来的吗?那时你四婶刚生了老三,还在坐月子,咱家也拿不出钱供你上学,你四叔知道以后,瞒着你四婶把他家留着过年的猪卖了,换了6000块供你上学,钱的事情让我瞒着你,怕你难受。他说家明去了北京,也是给咱家争了光,以后在别人面前也能挺起胸膛说咱家北京也有人啦。他说他也要去北京看看,看看你以后工作和生活的大城市,你他妈就这样对你四叔,就让他回去了?老子算白养你了,是不是以后我跟你妈去投靠你,你也是叫我们滚啊?”父亲生气的挂断电话。
电话这端,家明的身体僵硬了,像是被一记重拳打在胸口,喘不过气来。回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每次到四叔家去玩,四叔都把他叫过来,悄悄从兜里拿出一块油麻酥,那是四叔去县里赶集时,看见城里的娃儿都爱吃的零食,他总爱买一些带回来,带给家明,那时四叔刚结婚,还没有孩子,他一直对家明都视如己出。那块油麻酥也成了家明儿时最甜的零食,想到这里,家明的脸早已被泪水淹没,回想起刚才对四叔的这番话,家明想狠狠的抽自己两嘴巴,此刻,他提起背包,脚步匆忙的走向了北京西站。
傅首尔在《奇葩说》里说道,“自以为从猴子变成人,亲戚是一条我们割不掉的尾巴,代表我们原生的部分,代表着我们想要逃离的阶层,不想面对过去的贫穷,他们没有见过世面,没有素质,而我们想成为文明、有财富,渴望上层的生活的人,他们用落后的方式提醒我们,我们走不远。”
然而,对于亲戚来说,我们是他们连接贫穷与财富的纽带,是连接小地方与大城市的通道,是连接物质匮乏与富有的资源,当过去我们处于一个阶层的时候,他们是我们社交圈里的一部分,当走出村子,迈向大城市以后,我们就像猴子一样,希望割掉这个阶层的尾巴。
可是,我们原生的部分怎么样也割舍不掉,不管是出于亲情还是共同生活的经历,他们都已经深深的嵌在我们身体里,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就算是一条尾巴,也代表着我们曾经以那样的形态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