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6月6日,太阳黄经75°,二十四节气第九个节日芒种。芒种——有芒之种谷可稼种也。在淮河边长大的我,从小就知道有芒的小麦,大麦,燕麦,要抢收了,也知道水稻的秧苗青青随风弯腰拂水,要插秧了。春争日,夏争时。所谓“双抢”,就是这个时节了——抢收,抢种!这也是农民累并快乐着的日子!
小时候跟着父母下地割麦,一望无际的麦地,金黄金黄的麦浪,翻滚着丰收的喜悦,淹没了无数的汗水,催散了凝聚的等待!热火朝天干一场的麦地,是父亲作为顶梁柱炫耀力量的舞台!我跟着妈妈,一镰刀一镰刀采撷大地经冬历春临夏抚育而出的果实,大地总是如此可亲并永远沉默如泥。
割麦,打捆,装车,十岁之前,家里还只有木制的架子车,如果需要多装麦子,就需要在车子两边加上横杆。父亲是庄稼好把式,他的装车技术也是一流的,他总能把麦秆结结实实又稳稳当当地堆成一个大大的方方的麦垛。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一个看似只会嬉闹打岔的孩子,也有可用之处,那就是在车上帮忙踩垛。对于孩子来说,这是有趣的游戏,在蹦蹦跳跳的翻滚中,有了无上的快乐,还觉得自己非常有用呢!
麦子运送回家,需要打出谷粒,这就是打场【chang阳平】了!场地都是在村口或门前,我们家最古老的打场工具最初是耕牛和石碾子。拉回来的麦子被散乱摊开,整个场地都是麦子,我家的大黄牛套着绳套,爷爷和爸爸,还有大伯,轮换着在后边扬鞭吆喝着,跟着大黄牛一圈一圈绕着场地走着,麦子渐渐平整,萎缩,铺满麦子的圆场渐渐像泄了气的巨大气球,慢慢慢慢就瘪了下来,人和牛在太阳下挥汗如雨,爷爷,父亲,大伯脖子上的干毛巾最后都是湿哒哒了,大黄牛的身上也是一条一条汗水的小溪,而麦粒却欢欢喜喜滚了出来。
在打场的过程中,母亲也丝毫没有空闲,她得不时跟着巡查,看看哪边的麦子被碾踏实了,就要用叉子翻一翻,哪边的麦子被踩出了场外,就要拢一拢,这就是翻场。等麦粒全都碾出来了,就要把麦秆全都挑出来,这下麦秆就可堆成真正的柴垛了。对,那时候还没有就地焚烧,也没有麦秆发电,对于平原上的农村,麦秆是最好的点火助燃材料,也是冬天大黄牛的主要口粮。
打完场,接下来就是扬场了。扬场,顾名思义,就是要把麦粒从灰土和细小的麦杆中分离出来。这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同时还要靠天助力。没有风,一切几乎白搭!起风的时刻等到了,男人们手拿木掀,站在上风口,像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面前铺上塑料布,一掀下去,锄起麦粒,胳膊一扬,麦粒在风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大风吹过,麦粒叽里咕噜落在了油布上,灰尘和轻飘的杂物也就随风飘散。女人就在这起起落落的间隙里拿着大扫帚,见缝插针把麦粒上的杂物再清扫出去。女人必须站在下风口,如果不能咬紧牙关,这样吃土的日子,一般人是耐不住的!就在这样的反反复复,起起落落中,麦粒堆慢慢鼓起来了。心里的希望也一点点落地,但这还不是最后的安定时刻。
扬场收麦,麦子从土地上脱离,带着母亲的乳汁,还鲜嫩着呢!从一粒种子,到一粒种子的轮回中,大地是刚需,太阳是充分且必要条件之一。这散发着汗水和夏天火热香气的麦粒,至少还需要晾晒两三个大太阳,这样的麦粒才能干爽入库,才不至于在储存的日子里发霉变质。就像我们最后的毕业赠礼,总是要把饱蘸生命阳光的思想尽可能投射到一粒种子的生命深处,生命借着这样的光,才可以在漫漫长夜抵抗虚无,抵抗霉变,抵抗寒冷。
晒麦子,最好是在水泥地,马路边,这样的地,具备吸热和反热双重功能,晾晒效率高!在干硬的场地上晾晒当然也是不二之选,但是丰收的麦粒如果只能摊开场地大小的面积,这也远远解决不了生计。靠土地吃饭的农人,手握一年的辛劳,有时一场大雨就轻而易举冲散了这一年的口粮堤坝。人是多么强大又是多么脆弱的生灵啊!
晒麦粒的心是紧绷的,除了看天气预报,夏天的天,是没有多少规律可讲的,说变就变,就像土豪们的有钱任性一样,太阳说走就走,暴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一阵乱砸,这一年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这样的万箭穿心雨,谁淋过谁知道!我永远记得父亲眼里的沉痛,母亲嘴里的叹息,爷爷奶奶心里的泪水。那是岁月在漫长的颠簸中给人生插播的戏剧,有了它,貌似生活有了波澜壮阔的故事,但也注定是一场锤心刺骨的淬炼!
幸运的日子总是占多数,晒干的麦粒终于可以入库,留下一年存活的口粮,多余的就以交“公粮”的慷慨拉到粮站去卖,换一点薄薄的纸币,留下孩子的学费,剩余的一一还给农药战,肥料站,还给村口的小卖部,这一年来全家的吃喝拉撒费用,都靠这一季的辛苦补缀。
有的人家,注定还不起,因为,医院的大口血淋淋,薄薄的带着汗臭气味的纸币,食之无味啊!能让你欠款的乡村卫生所,多少还是有温度的,虽不像太阳那么火辣,但至少有人心的温暖。我的小时候,在卫生所里生活的日子多,父母亲的额头和脸上都盛满了尴尬和不安,因为,芒种双抢的日子,抵不满这一年的亏空啊!家里四个孩子,任一个住了进去,都是雪上加霜的打击!农人,劳作就是锻炼,却不容许有虚弱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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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麦子一生经历的劫难,可具体看永无岛家长大董的文章——在芒种装个有bigger的农夫】
抢收完毕,总以为可以喘口气了!这样想就真不是大地的孩子了!在我五年级之前,能吃上一顿白米饭,那都是珍贵的记忆!白米都是要陪尊贵的客人的!农村里大家都是泥腿子,能有所谓尊贵客人造访的日子屈指可数。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会制造这样的日子,春天初到,屋后的竹林,有笋,门前的香椿树有嫩芽,家里的老母鸡有蛋,这些凑起来,都配得上白米饭的清香。有个做厨师的父亲,童年,虽然贫瘠,但永远不缺新鲜的口感!
后来家里的田地可以插秧了!父亲们劳累的农忙季拉长了,家里老少的快乐希望也跟着被拉长了!秧苗是早早就育在田头的,麦收之后,水田放水,秧苗青青,刚好接上。土地也就跟着劳作的汗水再度进入下一轮回的期待!
【关于插秧的记忆,那是我少年时代另一段永不磨灭的记忆!有兴趣听,我下回再讲!先去带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