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平庸无奇。在光污染的温暖下,小型的植物就算是冬天也不会脱枝落叶。雨落在叶上,像轻轻拍打冻僵的小动物。
黄子韬还没有回来。金俊勉上楼来说,他没有带伞,你去公司给他送去。
吴世勋就拿了两把sm批发的白伞,一把自己撑着,一把用一个过大的塑料袋层层裹住,没有带别的东西出门。他径直走向那条斜水泥板铺成的道路,雨把腐叶紧贴在滑腻腻的平面上,吴世勋走过时,道路似乎悲怆地挽留着他。
钢琴远远地就能看见了。近看不能发现的,附在琴身上的绒毛般的绿意,在远处似乎更为真切。吴世勋恍然意识到,冬天要过去了。他想抬头看看,天上是不是还有裂痕,却只看见一片安宁的白色,怦隆怦隆的雨寂寞地叩击着那密不透风的表面。
“Tao——你在吗?”
一声小小的抽泣算是应答,吴世勋便探身进入小室。
黄子韬面前是一个摊开的贝斯盒,小狗便在其中静静地死亡着。死去的狗好像倏然失去了他原本的颜色,黄毛变白,血污变黑,生硬地蜷在灰色的贝斯盒里。
死,真是很容易的事。
吴世勋把伞举到黄子韬头上。黄子韬用和小狗无异的姿势,抱着膝头,头埋在臂弯中,一扯一扯地哽咽。
“对不起啦。我不应该……呃,我不应该干什么?算了,总之,对不起,Tao。”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他才会死掉的。”
“不是的。它那个样子,本来很轻易就会死的。”
“那我应该怪谁呢?它为什么非得死掉不可呢?”
“我的错啦,好受点儿了吗?”
黄子韬抬起脸来,鼻头和眼眶都是容易破碎的湿润的红色。
“……也不是世勋的错。”
“所以你这家伙啊。连对野狗也这么认真吗?”
“我知道别人不是这样。大家好像,喜欢谁也不说,讨厌谁也不说,要是谁这样儿,就是傻冒而已。我不想那样。”
“那样也不错啊。但是我们要出道了,明白吗?偶像的真心是很贵的。”
“一般人的真心就不贵了吗?”
“一般人的真心,是无价的。你不是要做世界第一的superstar吗?要舍弃的东西可是很多的。”
“那种玩笑话你还真信?”
“怎么会是玩笑话,你认真得很哩。虽然我也觉得那怕是做不到的,而且,比起superstar之类的,你有更……更稀罕的东西。”
黄子韬擦擦眼泪,像锡箔纸团慢慢摊开一样伸展着站起来。
“谢谢你,世勋。大家都把我当傻子一样看,我知道我脑子不太好使,可是我还是多少知道的。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觉得很好笑,但是你没有。你很认真跟我讲这些。”
吴世勋背对着路灯,看不出表情。浅色的发透着温煦的柔光。
“你知道,对所有东西都真诚,都祝福的人是什么吗?”
“是笨蛋。”
“是神。”
黄子韬微微张了张嘴,似乎震惊到忘了哭泣。
其实吴世勋,自己也陷入了莫名的震惊和羞涩的情感之中。刚刚说的是什么傻话?果然和怪人一起玩儿,自己也快变成怪胎了。
空气潮湿得有点难受。心也像小孩儿偷偷舔舐过的糖果一样,黏黏糊糊地,融开一点不光明正大的甜。
怎么办?
“世勋你……在哭?”
“哪有,我才羡慕你呢。要做偶像,还得老是哭才行。一般人学着可难了。”
吴世勋嘟嘟哝哝地把黄子韬拨开,眨眨湿润的眼,捡起一把覆着不少红锈的贝斯。
“喂,这个,把它弄成两半。从侧面。”
黄子韬挠挠头,为了从刚才那种奇妙的氛围中解脱,忠实地照办了。
一半是薄薄的平面,一半变成一个三角形的铲子。切面整齐漂亮,令吴世勋不由感叹,黄子韬在成人世界不屑一顾的一些方面总是天赋异禀。
小室的地板损失比较惨重,吴世勋选了一块土壤看起来比较松动的地方,挽起袖子,用这半把贝斯一铲铲地整理出一个小坑。贝斯的弦铮铮作响,却缺少共鸣的腔室,于是就显得苦恼又怨懑。
黄子韬给吴世勋撑着伞。吴世勋回头看时,黄子韬已经淋得透湿,倔强的神情正努力掩饰住其中悲伤的成分。
“人也好神也好,下雨不打伞都会被浇得很惨啦。”
吴世勋把塑料袋里另一把伞扔给他,把狗小心地抱进去,紧紧地系上带子,搬进小坑里,好像在搬一块有点温暖的石头。
“我来吧。”
黄子韬就动手把土又铲回去,土打在塑料袋上的声音与骤雨无异。吴世勋撑伞遮着他,很巧妙地使自己一点也没被淋到。
罢了,黄子韬又蹲下去把土按实,少年特有的细弱又微妙的青筋横在他的小臂上。
“下辈子一定要幸福一点。”
它已经很幸福了。
吴世勋这么想着,收了一把伞。黄子韬紧贴着吴世勋,低头沉默着,跟他踱过泥泞的前方。
落汤鸡一样的黄子韬,立即使吴世勋保持干净的努力前功尽弃。但是身上湿热的黄子韬,仔细感受的话,香气糅杂了冬雨的清苦,比平时还柔软动人。这又是黄子韬不被人当一回事的优点之一。
吴世勋摸了根烟出来。他最近养成的恶习是在烟上写字,写了字,这烟就只能他自己抽了。湿乎乎的,点燃很不容易,好歹算是点着了。但他没有衔在嘴里,只是夹在冰冷的指间。黄子韬这次没有阻止他,他们一起默默地看着那一点玫瑰红的星火,在肃穆的蓝幽幽的冬日之中,透不过气似地明灭闪烁。
never knows best.
歪歪扭扭地缩在烟上的褶皱里。
吴世勋说:“这个,不要说出去。你的事,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嗯,是秘密。”
“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最好的。”
黄子韬接过烟,皱着眉吸了一小口。没控制好的烟气从口和鼻中一齐泄出来,薄薄的一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来,温暖地侵入了吴世勋有点模糊的身心。
意识到了自己心意的吴世勋,明白自己将要承受的悲伤会比眼前透明而冰蓝的空气还要无边无际,又无可奈何。他扔下伞抱紧眼前唯一发光发热的物体,雨铺天盖地地落在身上,但唯有这样才能阻止热气从胸口处咕噜噜地散失。
神明啊,请祝我更幸福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