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血癌(三)

7月15日,也就是在友谊医院确诊的第二天,一早我和晓梅来到人民医院门诊楼二层南侧的血液科。还不到上班的时间,这里已经人头攒动,人满为患。人民医院离我单位很近,以前来过几次,晓梅的胆结石手术也是在这里做的,所以对这里我并不陌生。但是血液科,确实是第一次光顾,这个号称人民医院的第一大科室,在我眼中充满神秘。那时我当然还无法料想,在未来的两年,我将是这里的常客。

单位的严姐、郭姐也早早的来到医院。她们与我多年朝夕相处,感情深厚,长久关心着我,给了我很多帮助,是我最亲近的人。这个时候当然放心不下,希望站在我身边。

我们联系好的是姜倩主任,她的病人很多,门口挤满了人。我终于挤进诊室坐到她面前,晓梅站在我旁边,其他人在外面等候。不大的诊室里还有好几个病人,有的等着和姜主任说话,有的围着主任对面的助手询问或者开药。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姜主任很快地看了下我的血常规和血分片检查结果,然后转头看着我说:“你是病人本人?”我点头,她又抬头问晓梅:“是病人家属吧?”我们连道是的。她还是很犹疑地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病吗?”我当时心里一阵烦乱,心想,磨叽什么,有话直说好吗,不就是白血病,不就是血癌,至于这么吞吞吐吐吗。一股凛然之气直冲心头,我用十分沉稳的语气说:“我已经大概有所了解,您尽管对我直说无妨。”见我如此说,她倒也不顾虑了,“这是一种很严重的恶性血液疾病,发展会非常快,如果不马上接受治疗,最快可能就两个月。”两个月什么,她没说,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随后她马上给安排了加急的骨穿检查,交代手下的主治医生,尽快安排病床。

我和晓梅走出诊室,严姐和郭姐还在等待着结果,我朝她们神情严肃的点点头,“是的,没错,确定就是这个”,严姐愣住说不出话,郭姐和晓梅干脆一人拽着我一只胳膊哭了起来,我脑子空空的,下意识抱住并安慰她们。楼道里很多病人及家属围观,估计她们也搞不清楚,到底生病的是哪一个。

面对人民医院最后的宣判,我整个过程都很镇定、平静,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许是重大打击下的心理应激反应,也许还是对这可怕的疾病知之甚少,对我所要经历的一切没有概念,所谓的“无知者无畏”。不管怎样,我终于认识到电视剧里那些狗血的剧情都是假的,人在得知自己的生命有可能到头儿的这一刻,其实是不会崩溃泪奔的,只是脑子有点儿懵,有点儿恍惚,然后会超常冷静,冷静得甚至麻木,就像跳出来看别人在上演一出戏剧。

是啊,真的就像戏剧,剧情突然反转,让人猝不及防。3天前,生活还是一片平静。清楚记得,发病前的白天,温暖的星期六,天气很好,因为不用加班,可以休息,我的心情也很好。我突然萌发兴致,带着可爱的女儿去参观我的大学校园。拉着瑶瑶的小手,我俩转遍公安大学团河校区每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角落。我给她讲当年的故事,她问我傻傻的问题,一路欢声笑语。脚踩着自己曾挥洒青春的土地,当初的那些少年、那些声音、那些往事,仿佛就在眼前,再看着女儿欢快的身影,我感慨岁月无声的更迭和时光神奇的力量,心里涌起满满的感动与幸福。然而谁能想到,在这样的美好下面,风暴已然酝酿,并在随后的几天突然爆发,把平静的生活彻底掀翻。

我并没有感到恐惧。死亡,癌症,这些可怕的词汇对我而言还只是空泛的概念,没有具体的感知,何谈恐惧?我只是感到这一切太突然了,如同天上掉下来一块大石头,咣当就砸到我了。原本好好的生活,被拦腰斩断。之前的日子日复一日,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乏味,但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这样乏味的日子能够继续下去。可是不能了,出事了,回不去了,我们突然转向,面朝一片黑暗。脚下是什么,悬崖,钉子,坑洼,不知道,对于未来,我们一片迷茫。

梅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儿,“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她喃喃自语,像在问我,也是问自己。是啊,我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怎么转?

我和梅都是独生子女,那年35岁。女儿瑶瑶4岁半,即将上幼儿园中班。梅爸妈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帮着带孩子,都60多岁了,心理素质并不好,经不住大事。我妈妈多年脑血栓,那时已经生活无法自理,当年五一我刚把她从老家接过来,住在亦庄的一所养老院。我爸还没退休,在老家长山屯上班。我病倒,不仅少了一根顶梁柱,而且多了一个大包袱,这一少一多,里外差了多少,梅要独自承担多少重量啊。这还只是眼巴前儿能看到的难处,再往远说,我的病要治多久?能治好吗?经济上能承受吗?如果我走了呢?人财两空了呢?剩下孤儿寡母,一堆老人,这个家会成什么样子。我不敢往下想。

最难过的一关是孩子。瑶瑶太可爱了,见到她,你不忍心看见哪怕一丁点儿悲伤、不幸和她扯上联系。但是可能吗?对不起宝贝,爸爸再爱你,也扭不过现实,我摊上了,家人就都摊上了。小家伙一时间还好哄,可是时间长了就会明白,对幼小的心灵恐怕也是不小的考验。确诊那天下午,我和梅难得一起到幼儿园接瑶瑶,难得一起陪着她在小区玩耍,记得那天她特别高兴,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充满快乐,都给人快乐。我在旁边看着她,感到那些瞬间前所未有的生动真实,而转眼又变得虚无缥缈。晚上我告诉她,过几天爸爸就要去医院住院啦,目的是到医院发现好故事讲给她听,她笑说好吧,问道“医院有被子吗”,“每周去看你吗”,然后第一次提出今晚想和爸爸妈妈在大床睡。你说她不懂吗?其实她能感觉到不对劲儿,只是最后更愿意相信美好。我怎能不心碎,不幸才刚刚开始,一切皆未可知,“好笑老爸”要怎样给你一个公主的梦境、一个美丽的人生?这是彼时彼刻我最大的烦恼。

很快,人民医院电话通知,让我于7月17日上午去办理住院。这一住进去前路难料、生死未卜,家里和单位的事情还是要有一个简单的交代。住院前一天,我到母亲住的养老院,告诉我那脑血栓多年、生活已经难以自理的妈妈,我要出去学习培训一个月,近段时间不能来看她了。对养老院的负责人,我如实告知的我的情况,恳请他们在我治疗期间能够对母亲多加关照,并特别嘱咐要配合我隐瞒我的病情,以免她情绪波动,扛不住。对老家的父亲,我也选择暂时隐瞒,先治疗一段时间,再视情况选择合适的机会告诉他。梅的父母和我们住一起,完全隐瞒不可能,但也绝不敢如实相告,只能隐瞒实际病情,说得没那么严重,以免他们过分焦虑。说实话,我和梅不指望父母能够分担我们的不幸,或者从他们那里得到勇气和力量,他们的心理素质、承受能力并不好,只要他们自己别出什么问题,保持平稳,就谢天谢地了。巨大的压力还是尽量由我们两个人去承担吧。

与病魔的战斗马上要开始了,我们即将投入一种生命的未知,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从未想象过的生活,虽然我也不知道那还能不能称之为生活。仿佛站在一个漆黑的洞口前,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也许里面是永世的黑暗,万劫不复,也许通向一丝新的光亮,天晓得。只能故作勇敢与坚强地走进去,除此以外,我们别无选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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