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年2：云深不知处 || 新岁

文/一刀斋

『新岁』

中国新年唯是吃最为普世。

南方过年不计较是否有饺子，至少我家乡一带是如此。但必要有自家炸制的肉圆，说是肉圆，其实是同糯米五五开分。

各家有各家的章法。母亲手艺好，刚出锅的肉圆酥香焦嫩，牙齿破开焦脆的外衣，里头米香肉香在唇齿间萦绕，即便烫得合不拢嘴还是选择两口一个，不住呼出热气，心里只是满足。

糯米煮好后，用木勺刨散，加辣椒面、茴香粉、盐、酱油、五香粉等香辛佐料调配好后，再同剁碎的肉末一起搅拌均匀。之后捏成适当大小，为防黏手，要时常蘸一蘸鸡蛋同水和匀的液体。

我虽凑这份热闹，但捏出的肉圆总不似母亲那样立得住，才知手低之物，莫要眼高才好。

珠圆玉润的姿态，颗颗在撒着生粉的竹匾上依次排开，叫人心里有年节的欣喜。

滚油里煎，姜黄色的肉圆上下翻滚，滋滋有声。我在灶底添柴，煎炸肉圆要中火，烧的松柴是秋天晒好劈开，在墙角一堆堆。噼剥粉裂，芯子烧得火红明亮。

会埋进一颗红薯，或是甘蔗。甘蔗经碳火烤过，表皮焦黑，里头却甜而温暖，像滤过渣滓的大头甜菜汤。

方才偶然见到中国年俗，腊月二十四是掸尘日，二十五要做豆腐。我虽不记得从前是否按着日子来，总不过是前后几日，差不了些许。

豆腐买回勤换水供养，可分作几般用途——一来，就等新鲜的吃；二来，用盐腌渍，混同豆瓣酱蒸食，颇有滋味。

三则，油煎成豆腐果。滚油里煎，豆腐切四方小块，慢慢炸至蓬松金黄。趁热盛上一碗有余，拌入辣椒酱增鲜解腻。咬破豆腐皮子，汁水溢出，烫麻了舌头，还只是舍不得吐出。

民间有自成一派的新年习俗，南北虽有差异，有些仍是同等奉行。

置办年货已不消多说，人人家里果品干货都盆满钵满。再有是杀鸡宰羊，荤素不忌，只求丰盛圆满。总是一年欣喜忙碌于这一刻呈上餐桌，也是寻常人家的慷慨繁华。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新年有新气象，自要贴春联。张贴前夕还需算清楚有多少门扇，精细到鸡舍、猪圈、牛棚，甚至家门口的老树。即便已闲置不用，也是一样要红红火火，求个好彩头。

房子是祖上遗留后翻新，仍然是四开间的传统屋舍，有十数根木柱，照旧要贴春联的。

等到腊月三十那一天，从很早就开始准备。草草用过早饭，需要小火熬浆糊，用来贴春联。我父亲主贴，我在后头相随，递张横批拿个凳子之类，也是过年节的喜兴。

弄好自己家还不算，从前外婆的旧居，爷爷的空房子，三伯和舅舅的老房子皆由父亲来贴。

房舍南南北北，不在一处。然而此时却不在麻烦，只是新岁的好意头。

同父亲贴完了所有春联，回至家的途中，见家家户户已然换了年景，春联一色是吉祥话——

“荣华富贵盈门喜，福寿康宁满户春”或是“迎新春江山锦绣 ，辞旧岁事泰辉煌 ”之类。

正红的底衬着金字，焕彩生辉。虽然是浅白的文字，也是寻常人家平实的祈望。

当年村里有位读书人，写得一笔好字。邻里间相熟的央他写春联，我见的不多，却也晓得是有风骨。

他只一只手，却样样皆通，颇为内秀，人皆敬重他。

这里头还有一段往事，年轻时心仪的姑娘与他情生变故，不知怎的雨夜里拉扯起来，忘了究竟是什么事故，总之他护了她，自己却断了一臂。他处事进退很有分寸，中意他的人也有，他却至今未娶，原是个痴心人。

已于诸事妥帖，则要焚香祭祖，燃婴儿臂粗红烛。吃年夜饭前要送香拜神，自家燃好了佛香，拜庙时插进香炉。

村里共三处庙，贯穿上下，一处供土地，一处供将军，还有一处是佛祖菩萨。要一座一座拜过，叩了头，才是虔诚。

路上时时遇见同来送香的人，知道快团圆守岁了，人人脸上皆有喜气，寒暄几句只觉世事这样如意。

更久远的时候，年夜饭真的是到昏黑时分吃的，如今要早得多了。有些人家吃的早，一两点钟就开始燃放鞭炮，自己家通常是到四点多钟。

那时候听着左邻右舍以及四周其他村落传来不间断的鞭炮声，心里着急，想着毕竟不能太落于人后了。

多半送完香回来，就开始端菜上桌，倒酒添茶。父亲于门外燃放鞭炮，噼噼啪啪热闹极了。菜色自然极是丰富，一定凑成双数，还必有一道贴着红纸的鲢鱼。

吃年夜饭时，大门虚掩，留一线缝隙是为让福运临门。

除夕夜是一家人团圆守岁，看春节联欢晚会。父亲要给一家人压岁钱，睡觉压在枕下，是个好意头。

晚间还需煮茶叶蛋。白煮蛋捞出，剥了壳的鸡蛋滑嫩紧致，入锅加水、茶叶、酱油、朝天椒、盐、茴香、桂皮等大料煮透，香气四溢。

外头正燃放烟花，姹紫嫣红在空中绽放，无息无止，听着觉得安稳。

入睡前用红纸封住大门，不可再出去。唯有明天早晨在家里燃过鞭炮后方可开。然后在院门外还需燃“冲天炮”和“二十四响”之类，总要热热闹闹正正式式才好。

入睡前是一片寂静，悄声不闻。可是心里知道，一旦到了十二点钟，外头家家户户会燃放爆竹直至天明，虽是一片喧嚣，却像从很远的地方来，枕在如斯夜里，心中安然。

如此，已至新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