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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满溢在空中洒落的泪水,何时将我变回透明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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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青色。这个词无意义地在他脑中出现,突兀得像不知为何要降生到这个世上的自己。它不断重复,梦魇的呓语一般难以驱散。深青深青深青。重复着。他分了一点模糊的注意力给这个呓语,感觉有点烦躁。深青,融化着,流动着的,深青,那是一种颜色……
深青是一种颜色。喔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深青是一种颜色。冬日凌晨靠近东边的天空,夜深人静时被冰封的深湖底部的颜色。就像面前这盏孤零零亮着的光线不强的灯,它那点可怜的光在融入黑暗时留下一圈深青色的过渡地带……说不定就是它引发了联想呢。这真好,找到了根源,那便可以停止无穷的“深青”的重复了吧。
它停止了。过了几秒。
“黑色。”它说。
佩尔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得到,奈泽不受控制的颤抖渐渐缓了下来。虽然一开始似乎是因为太过吃惊,竟然忘记了要挣脱佩尔突然的拥抱。时间就这么静止下来,使他一时忘记了世界的存在。
这真是难得,时间这无可理喻的疯子明明一直在无泪而无声地悲哭,至少在佩尔脑中的映像里一直如此。他能感受到的只是奈泽,他的颤抖,他的信息素气味。尽管房间空气中有抑制剂,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他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可这给他带来的触动不如他的心脏在肋骨之中跳动着带来的震动。这昭示了这个生物仍是一个活物,仍然保存着被人称为生命的脆弱东西。
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像一个活人。并且是,独一的活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模仿他,没有任何一个媒介可以复制他。
佩尔仍不知道他不可复制的这一特点到底有什么意义——明明只是一个黑色的黯淡的人。就宾语来说是随处可见的,就修饰语来看……可这并不是一个赞誉他的修饰语,不是吗?黑色的人,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荆棘印痕,以及被绝望所闭塞的黑色的心灵。黑色想必是很单调的颜色,泛善可陈的,无须叙述的。
至于我自己……他自嘲地往下想下去。现在既然已经意识到思绪的流动了,说明时间那见鬼的送丧者又开始了它的抽泣……不,仍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努力止住抽泣的是他拥抱的奈泽。该死,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在责备你……
你总是弄巧成拙,佩尔。脑子里的声音轻蔑地对自己说,你是橡木色笨拙的愚人。
然而奈泽竟然在他之前开口。
“医生……。我妹妹,奈特芙的头发和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他已经冷静了很多了,尽管声音仍然因为先前的大喊大叫显得嘶哑,音调也游离着。这个问题有点超乎寻常,竟然也是关乎颜色。
“头发是深紫色,眼睛是黑色。”佩尔如实回答。奈特芙的发色在记忆里一闪而过,那是一种优雅的颜色。就连那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睛,都因为神采的存在而显得透明一些。
接下来便又是静默。奈泽没有试图挣脱,也不对他这个安慰性的拥抱(当然应该是安慰性的,不然还能是什么呢?佩尔想)做出回应。
后来他又问了一个问题。
“……佩尔。我仍活着吗?”
“是的。”
他睁开眼睛,看见深青色的天空。
……深青色天空,最远处延伸着青白色的长线,就像冬季天空这个半球形的玻璃罩倾斜起来所透出的光。然而大部分都被群山所遮蔽,所留下的只有更深色的影子。风景历来这样,冬季历来很长,一个又一个未知数x一样的人在这些漫长的日子里目视着如此的风景,紧接着消失。
深青色的天空。黑黢黢挺拔的落叶乔木。落叶棕黄,夹杂耐寒的苍白花朵。空谷里流淌着透明的风。白色和微弱黄色的星星在天空中,因为离得太远,在看到它们的光芒的那一刻可能就早已陨灭。它们正将过去的颜色无意义地投射在深青色的玻璃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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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我就跟他一起去郊外打障碍球,果然是只要不玩电磁杆打法就根本打不过我呢本女王大人可是前年市际赛季军呢。感觉有点开心我也得意忘形啦,稍微得瑟了一下,你知道的,我得意忘形的样子大概有点烦人吧,不过我确实挺喜欢他嘛,下周还约好一起去滑雪嘛,滑雪我可只去过两三次,大概要输啦。如果能当男朋友就好啦——总之就没怎么注意,我讲话也随随便便大大咧咧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起来这样不大好,但是说真的我都有点吃惊呢他一点都……都不介意……哎,佩尔?”
艾茉拉德的语速慢了下来,以疑问结尾,“你在听吗?”
他猛地回过神来。“啊,啊……?哦,我在听。然后怎么样了,有趣吗?”
艾茉拉德不满地伸手企图打他,佩尔一阵躲闪然后说我在开车你不要乱打驾驶员,艾茉拉德说你当我傻啊不是在自动驾驶线路吗而且这条林间公路连个鬼都没有你慌什么啊。佩尔耸耸肩,不打算再辩解。
一时车里出现了片刻的静默。艾茉拉德又开始低头玩指甲。她将它们涂成了乳白色,大拇指指甲端末处有些半透明淡红的图案,像鸟的羽毛。佩尔斜眼打量的时候被艾茉拉德抓住了眼神,她趁机而入:“我说佩尔,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艾茉拉德听了反而微笑起来,她显然觉得他不打自招了。
“喔佩尔……”她用安抚性的口吻念他的名字,但还是像一贯的她一样,有着些意味深长语调。佩尔感觉到她盯着自己侧脸的眼神,也转过脸去,看到她正露出微笑。
“让我猜猜,”她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藏品出了些问题?”
这令佩尔呛了一下,神色上尴尬的几秒证实了她。她加深了那种神秘的微笑。
“你是怎么……?”
“哎——直觉?可我猜也不止如此。因为你不是今天才开始这样的咯。”她摸过右手大拇指指甲上淡色羽毛的印子,乳白色之上的淡红色遗羽,令佩尔不合时宜地想到坠落的鸟。有白色的羽毛,从高远的天空上筋疲力尽坠落,它最后注视的是死亡。在它的死亡之后,人们捡去它被染成淡红色的遗羽。
然而回到现实,艾茉拉德过会儿又沉吟一下:“是谁的问题呢?”
到这里她就没有往下猜,想必也猜不下去。
也许他的确如艾茉拉德所说,最近出神的时间大大增加。但是在将才的瞬间,他所想着的不是别的,恰恰是艾茉拉德——也许他应该说出来的,藉以嘲讽一番她那故作神秘的姿态。但他鬼使神差地缄默。
他在想艾茉拉德的事,或许可以称之为感叹她一番。有时生活就像抓着沉船的破片那样沉沉浮浮,水下是自己的独处和窒息式的思考,水面上是现实。现实有着铅灰的天……和他赖以生存的氧气。而他所感叹的是,无论何时与艾茉拉德相处交谈,她都能瞬间把人从水中拉至真切的现实之中。至少空气掠过肺的感觉是美妙的,艾茉拉德就一直在那里看着你,始终开心地微笑着。
现实感,艾茉拉德无时不刻不被现实感所包围,她的谈吐,活动,神态(诚然她的面容不如Omega们那样有特殊的精致,但也不失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就连她身边的颜色……她的头发是灰色的,而眼睛是绿色。但佩尔没法像澄明奈泽的颜色那样准确地说出艾茉拉德是什么颜色的人;她热爱各种颜色,她色彩缤纷。就在此刻她仍然打扮入时,有着多样的颜色:乳白和淡红的指甲,银色的胸针,深墨绿的外套,领口露出金色绣边的白色高领毛衣,像从时尚周刊上剪下来的一样;
……可以剪下来,自然也可以复制粘贴……
“佩尔,”艾茉拉德又突然开口,打破了他新一轮的沉思。
“嗯?”
出乎意料地,艾茉拉德问他:“你冷吗?”
他顿了顿,说:“不冷。”
“是吗,你是不会觉得冷的,对吗?”
“我当然不会。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有一个控温芯片——”
她总是笑得那么有深意,但也许只是习惯使然:“那就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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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佩尔为什么不把那些书拿走。
它们理应被拿走,照原样好好地保存起来的。他有理由相信自己不应该被允许再次触碰它们。它们沉默且沉稳地待在那里,像宽恕了他的无礼一样等着他再去翻阅。无意间流出来一种居高临下式的姿态……宽恕这个词本身就带有居高临下的气势,不是吗?
……佩尔·法埃尔是个正直温柔且颇有修养的人,这是奈泽已经承认了的。与佩尔相比,自己是个十足无礼且精神错乱的白痴。佩尔一定比他更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可是他仍然恪守着礼节与善意。……最终他带走的也只有那些散在地上的书页——他仔细地一张张捡起来收好,并且两天后就把它们粘回了原来的样子,竟然又不声不响地拿了过来。此刻这本书现在也在那一摞之中。
他不敢正视佩尔。尽管先前也几乎未直视他,但当时大概是出于厌恶,还有难以控制的希望看到佩尔惨死、曝尸街头的愿望。而今敌视像海水退潮一样淡去,留下被海水遗忘的枯萎的白色花朵……那是他本来的心。他不敢正视佩尔,愧疚感使然。也许那双棕色的眼瞳里并不会找到很多的责备……一定不会的,他的修养是如此完备;然而这反倒可怕。宽恕这个词本身就带有滋生愧疚的功用,不是吗?
奈泽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起先,他打定主意不再动那摞书,但很快时间过慢的流逝就使他感到焦躁。一分钟,一分钟,然后又是一分钟,终于又过了空虚无物的一分钟……原来还有这么多空余的时间吗?
不如像原来一样吧。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只需把自己放逐到随波逐流的散漫思绪里面,时间的界限就会很快被打破。这真可笑。当他还是一个心怀秘密的“普通人”时,曾因为现实繁忙的压力而喘不过气过——谁都有过。那时奈泽想着,要是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地向着某个地方轻悠悠地下坠,下坠……无尽地下坠,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确实做到了。——然而现在他又醒了过来,并且感到下坠的自己的可怕。真是任性和无理取闹啊——你所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无法忍耐的空虚感他越过房间,捡起一本书。古旧的封面恰似佩尔的眼瞳,是深沉的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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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生活的变故就是由奇妙的导火索点燃,迟一步或早一步都没用。死去的人们曾将它归结为命运。也许并不是那么邪门的东西,但毕竟奇妙得过分,即使是今天也难以预测。
本来,已发生的一切可以当作有趣的插叙来看待的。佩尔很快就能发现引他出神的核心因素是什么,并得以从这种陷入无尽沉思的状态中回过来,继续回归日常,当好他的法埃尔医生的。就像看到那盏深青色灯光后重复的呓语能停止一样……
但也说不准呢。说不定一切是早已沿着契合的轨道行进的。不需要导火线,自从他第一次见到……不,自从他来到这个多元方程式的世界,就注定会这样的。
斯诺维塔芙·格里斯特。
这个熟悉的姓氏被迅速扫过,佩尔意识到后一时惊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的眼误。他飞快地回到上面几行,在另外一些冷漠的单词中确定了这个名字的存在。斯诺维塔芙·格里斯特——显然是个女性的名字,顶着一个佩尔熟悉的,却是很少见的姓氏。
佩尔切换回前一页面,第一次仔细看了这个文件的标题。是当季的特殊需求药品的开支单。这是一份惯例的文件,给佩尔的也只不过是惯例的抄送;他偶尔会确认自己病人的用药,但从来没再往下看过。今次的突发奇想也只是他突陷沉思时的无意识动作而已。
起先佩尔没有多想,因为他认识的那个格里斯特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个人。这或许是少见的重姓,或者偶然出现的,格里斯特的远方亲戚什么的。但出于些微的好奇,他还是将这个人的明细拉了出来。这里只能看到她所需的用药。三种不同的抑幻剂,镇静剂,抗抑郁用药,神经修复,常规记忆切除手术配合用药,看起来还挺严重的,她的需药量不比奈泽少。啊,还有Omega信息素抑制剂……抑制剂?
佩尔无意识地转头看了一下另一个窗口,许多不断行进的统计图正在规律地走着。奈泽的状态一切正常。随即他又回来看那份单子,发现她在列表的位置接近最后面……佩尔不知怎的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来。他往窗外望了一眼。今天的天气好得有点不真实,碧蓝的天空呈现出深浅的过度来,有着看似暖洋洋的阳光和干燥的冷风。草场的外缘是针叶树和冷杉的混植林,再远处有山毛榉,光秃的枝条像雾一样。在那之后……是第三区。
不至于吧。
“格里斯特,……格里斯特?你醒着吗?”
屏幕里有一个倒在桌上昏睡的脑袋,一头白色头发还是跟任何时候一样乱蓬蓬的。佩尔叫了他两声之后那头白毛里传出一声小动物呜咽一样的声音。过会儿那个含混不清半睡半醒的声音说:“……现在可是……合法午休啊傻逼佩尔……”
“是吗,不好意思。你接着睡吧。”
“……你他妈在逗我……啥事……”
“刚刚看到个东西有点在意,过来问你一下……”
“……啥东西……”
看他动都没动一下,还是一副极其困倦的样子,佩尔突然想起来格里斯特的生活比他要繁忙数倍,难得捞到多少休息的机会。
“喔……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如我一会儿再问你吧。”
“你特么的真在逗我?”格里斯特低吼一声,唰地抬起头来,“吵都吵醒了你跟我讲算了没什么?”他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揉起眼睛,“在我打你之前快说——”
“我在常规购药单里看到了这个名字,觉得有点好奇……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斯诺维塔芙·格里斯特的人的?跟你一个姓,就在圣弗伦蒂,不过我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格里斯特继续揉眼睛。
“你认识吗?”
“……斯诺维塔芙?”他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没有看向佩尔。
“对。”
格里斯特终于揉完了眼睛。他沉默了一会,慢慢地展开笑脸。
“认识呀。是我老婆嘛。”
他笑着,向后仰去。这个瞬间他仿佛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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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的每个人都有颜色的。他想。
自己是橡木色而奈泽是黑色。曾经的爱俄洛丝是米色,奈特芙是紫色,艾茉拉德五彩斑斓。格里斯特则是白色。
格里斯特的声调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之语,又像生涩的演员第一次试念旁白一样,毫无起伏。他简单且迅速地说了“烂俗剧情代表”这几个词,便望向窗外。天空的颜色太过易碎。
“天气真好呀,是吧?”他随意地说。
就算此刻他也微笑着,格里斯特无时不刻不是笑着的,这是他惯常的表情——他笑容深处的意味难以捉摸。虽然第一次见察觉不出什么异样,……但不久便会发现,这并不是能被形容为“阳光”的笑容。而是,相反的,雾一样捉摸不定的神色。
是白色的。白色是雾的颜色,看似易于穿透却又最适合掩盖。
……斯诺维塔芙微笑的脸庞也隐在雾中了。而她给人的印象是淡蓝色的,来源于她这个属于极北地区的名字,充满灵气的眼神,和多少显得有些多愁善感的艺术家气质。蓝色,这也是一种奇妙的颜色。同时包含了自由广博和忧郁孤独的意象。
佩尔所看到的她的照片有三张,第一张应该不能算作“她”的照片,而是“她的”照片。拍的是落日,夕阳的凝血在广博的天空里温柔落寞地沉淀下去,过渡成铅画材质的倒影,铅色的,默然无声,传递出广阔和寂寞的意境。过渡很巧妙,应该是把照片和画作用影像处理在一起了。这当然是她的作品,由此看来,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早该明白的——这幅画一直挂在格里斯特的办公室墙壁上,它跟他所熟知的格里斯特这个人的风格截然不同。然而他从来没想问过这其中有何缘由。
第二张在她刚刚入院时的资料上。时间是在佩尔转到这里工作的两年前。她看上去没什么端倪,直视着镜头,不笑也不显得忧愁。但佩尔知道证件照是没有识别以外的参考价值的——想想奈泽就知道了。他给佩尔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个精神不错的普通人……斯诺维塔芙最初被判定为有轻微的臆想,住在第二区,疗养区,仅仅接受些缓解精神紧张的放松程序。……然后她以惊人的速度恶化着。
第三张的时间是更早之前,是她和格里斯特一起拍的。画面的饱和度很高,背景像是远方的热带,一角能看到闪着光芒的海洋。阳光亮得如同灼烧起来一般。她戴着漂亮的羽毛帽子,微笑着。她身边是格里斯特,真诚且阳光的大笑,把手伸到视界以外,大概是按下了快门。
“可是我是个只看得到些无聊东西的傻逼咯。事业啊野心什么的。”
没有上下文的静默中,格里斯特突然说。
他仍然看着窗外,若有若无地弯着嘴角。他的办公室窗户正对第三区的方向。
斯诺维塔芙戴着漂亮的羽毛帽子微笑着,然而身边却不再是她的Alpha或什么灿烂的海滩。她是一个静止不动的图层,被拉到另外的空间,另外的背景之中。背景里茫然一片白色,充斥着白色的雾气。她的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在雾气之中半隐半现。
前半段是烂俗的立派人生赢家传记故事,后半段是三流网络艺术家强行制造的脑残急转直下。格里斯特又开口说了这句话,顿了顿又开玩笑似的补充道,艺术家的大脑里装着什么,反正我到今天也不能理解。
佩尔明智地选择不试图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确实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记忆里又有突然而至的内容闯了过来,几个月之前就在这里,就在同样的位置,格里斯特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太过简单粗暴的方式没法触及它的里层,又很容易使它受伤。」
他还记得那天下着雪,白色的天空,白色的雪,白色白色白色……天地万物都是茫然的白色。那时在那头蓬乱的白发下面,格里斯特琥珀色的眼睛底下流动着他的智慧。但现在看来,显然一个人不是生来就会拥有智慧的,不是吗?
佩尔可以不问格里斯特的过往,他和他的Omega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个问题又盘踞上心头,他觉得是它脱口而出的时候了。
“你是不是——你爱她吗?”
格里斯特没有回头。佩尔审慎地注视着屏幕里他的侧脸,本已经不复存在的寻找同类的火焰又开始冒出微暗的颜色。
“……你别跟我说什么新潮用词,我不怎么有时间关注流行文化的。或者说,我老啦。”但对方的回答轻飘飘的,仿佛是从很远处传来。
“不,你别给我解释啦,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听。说到底,谁的人生没有烂俗剧情过啊。”沉默两秒,“你那悲悯的眼神收回去吧,我还用不着你来担心;不,大概再过一两年等我过厌单身生活了,就会有所改变吧。”他叹息一声,斜眼看了看佩尔,“说来我挺惊讶的,你居然现在才发现她?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怎么会知道……”
“嗯,也是,因为你是傻逼嘛。”格里斯特毫不留情地说,“你也什么都看不到,不是吗?……不,算啦,我们还是别聊这个了。今天难得天气这么好呢。”
微张她的双唇,犹豫不决后最终还是不发一言。斯诺维塔芙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她像身处沉船一样,一点一点地等待着消亡。
她安静地笑着,蓝色的眼睛隐没在雾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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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的颜色远比我们所认知的要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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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泽也在笑。佩尔从未看到过奈泽发自真心地露出过笑容。他满足地笑着,半眯起的黑色眼睛里都仿佛有了神采。
“谢谢你,我知道这种要求有点过分。”他说。悬浮列车窗外和煦的风不断地吹进来,使他柔软的黑发在空中飘扬,“我知道不是我说我想进一下城,你就能随便带我出来的。”
这真是突兀极了,怎么会有这种事……他从未料想到他能从奈泽的眼里看到感谢的神色,看到他不是出于讽刺的笑容。佩尔发现自己无法把视线从奈泽身上挪开。这几乎不像奈泽了——但毫无疑问就是他。那苍白的肤色,那个荆棘,那些黑色……黑色。
不,不对。
眼底的黑色仍然是黑色。
“谢谢你。”奈泽说。
“再见了。”他温和地补充。后退几步,在佩尔的目光中,仰面向后,轻快地向下倒去。
悬浮列车正在高空中漫步般地前行。偶然飞过的飞鸟落下黑色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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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他惊慌地大喊一声,从梦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