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

逃生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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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逃生。

是的,逃生前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事到如今,多想没用,无非赶紧逃命,活着才是最大的奢侈。
逃生发生在战争时。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跟战争沾上边,人的第一想法就是逃生。他不可能同时对付包剑,赵亮,与虎子。他的帮手不够,假若突然把三个汉奸一齐收拾,就可能惊动日本人,加紧搜查,逮捕自己。他只能先对一个动手,吓唬另外两个。他知道,赵亮和虎子都没胆子。假若他们是他想的那种只会想自救的人,他们就不敢去报告,这一把他就赢了,离逃出去就近了。
他明白,杀死徐大是对的,可是还不能说,自己就是一个勇敢的人。他不敢杀死包剑,尽管包剑早就该杀。包剑是一个酒楼的老板,假若他被杀,日本人,显然的,肯定会报复其他老板及当地富商。金福想,最好暂时饶了他。
金福坐在院子里,对天长望。手上的书掉在地上丝毫没有发觉。这时,他的父亲走了进来,对着他说道:“逃,危险。不逃,也危险。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条新生路,既然老路已经到头。战争必须立场分明。立在中间,也许比做汉奸还糟糕。”
金福听到这些,不禁笑了起来。他不需要刺激,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处境。已经无路可走,逃到半路也有可能被日本人抓住。
他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时机。
战争已经四年了,这是他头一次感到为难,紧迫。从今往后,他对自己说,不必以自己为耻,也不必看不起自己。他是和父亲和家人并肩在一起,他不能逃,就是死,他们也要死在一起,他不会后退。
拿定主意,他和父亲立刻去见祖父,母亲,妻子,与襁褓中的孩子。祖父的小眼睛,因为脸瘦,似乎比原先大了。祖父仍然活着,没有明显的病容,可是一旦什么时候看见祖父的小眼直了,他就会突然想到,老人怕活不久了。老人的眼睛和身子,似乎是半死不活的。
他的母亲,可怜的母亲,她的身子骨那么瘦,几乎连过冬的棉袄都拿不动。
翠松的眼睛还是那么大,可是眼里充满恐惧。
女儿瘦得像一条小干鱼。
望着家里这些可怜的男女老少,金福感到痛心。可是他也觉得,自己像一个英雄。是的,活着就还有希望。但是一齐死不是更好吗?不是比逃生更有意义吗?
他是当地的财主 ,银行行长。整个县上的钱都存在他家的银行里。
金福看着祖父,感觉到他已不再半死不活——立在阴阳分界的界限上,他又活过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哭。
他去找松下一郎了。走在路上,他的担心,像潮水一样,来来去去,使他犹疑再三,很不舒服;可是,等到一看见鬼子司令部门牌,他就想逃走。向后转身,又转了过来。
出来迎接他的,是包剑的妻子淑珍。他的脸马上红了。他感到了国辱家耻。他不能不脸红。
然而,他很快想到父亲的话:“立在中间,也许比做汉奸还糟糕。”淑珍是没皮没脸,竟然还敢来见他。她会做戏,他可不会。
好吧,假若不愿马上逃跑,认输,他就必须冷酷无情。他问:“松下一郎呢?”他的话音表明,他不想跟个娘儿们费话。
“在里面。”淑珍整理一下胸口的衣服,说道。
前几天,金福去她家的酒楼吃饭,上前招呼,被他打了一个巴掌。说真的,金福打她嘴巴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报仇。她要包剑马上去报告,关闭所有城门,抓住金福,然后把金家人全部杀死。她脸上的痛苦和耻辱,只有用金家的血才能洗净。
可是,包剑一看到枪弹,与松下一郎的戒指,就吓得尿湿了裤子。包剑的成功依仗两样东西——他自己的无耻,与北平人的温和敦厚。如今看到枪弹,他就看见一个敢于冒险去牺牲的北平人。他的绿脸挂上一层白霜,两只眼珠都吊了上去。他看见了危险和死亡,他怕死。
假若他依然还是一个小混混,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害怕。可是,他现在是在岳父的资助下开了全县最大的酒店,又被日本人封了县长。他有权力,有财产——他可不能死。
虽然枪弹只是为了吓唬他,可是岳父的死却是实在的。松下一郎当着自己面打死了岳父,并封了自己为县长。他转转细脖子,感到了疼痛。
他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而杀他又是多么容易。假若别人死得那么容易,那么他丧掉性命也不难。瞧,那颗枪弹好像要跳起来。它一跳,就会打中他的心,穿出一个洞。
杀死那么多人,他并不难过。他只是觉得自己,千万,千万,不应当被杀。想得越多,他越发觉得,自己不应当死,可是越想越怕那颗枪弹。

自从岳父死后,他一直在跟日本人合作。不如带着淑珍一起去松下一郎那里,去状告金福在自己酒楼宴请地方老板、亲朋好友从来没有给过钱,还想强占淑珍。
淑珍和包剑一拍即合,到了松下一郎那里。没曾想松下一郎先让他回来,继而强占了淑珍。
金福想见松下一郎,只见两名日本人双枪挡住了他的去路。金福只得开口说道:“太君、太君,我有重要事情需要汇报松下一郎,烦请你去给说一声。”
门打开,金福看到了松下一郎,开口说道:“松下一郎君,我准备卸任太守县银行行长一职,请太君安排有能力的部下担任。”
“金福君世代管理当地钱财、当铺生意如此红火,每年都为我大日本皇军缴纳军费,皇军很是满意,如今为什么不担任此职?”松下一郎紧了紧腰带说道。
“多谢皇军厚爱,可怜祖父年老多病,想带着全家去南京舅舅家为祖父看病。这里有祖父交给我的当铺印章,手写全全由皇军管理太守县银行文书一份。”金福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松下一郎。
松下一郎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前去迎接。说时迟,那时快。金福倏地的一下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向松下一郎的心脏刺去。松下一郎反应迅速,急忙抓住他的碗口。金福面目狰狞,用劲全身气力刺向松下一郎。
“砰!”金福眼睛睁的圆圆的倒在了松下一郎的身上。

松下一郎推开他,搜了一下哪里有什么印章,只有一封染红了文书,写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即使逃走,也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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