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记得，晚香爱红色，尤其喜欢穿红皮鞋。
结婚的时候，买过一双大红的婚鞋，细高的跟，尖尖头儿，衬得晚香白皙的脚踝熠熠发光，看得我心动。
我口袋里还有几百块钱，我特意到商场，买了一双亮红的漆皮鞋，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漆皮映出灯光朦胧的光晕，让我又一次想起了晚香的小腿。我心里躁动，身体发烫。真想立刻把晚香抱在怀里，尽情揉搓她。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
四年时间，小区发生了很大变化，楼外墙被改造一新。虽然晚香写信跟我说过旧楼改造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觉得很新鲜。
我敲响房门，开门的是我妈。
我妈看见我，又惊又喜，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顺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往下淌。
我伸头往屋里看看，晚香大概在厨房忙着。
电视前站着个小男孩，男孩盯着我，怯生生，朝我妈伸手，叫着：“奶奶，奶奶。”
是我儿子！
我一把抱起他，他却在我怀中挣扎着，尖声哭叫。
晚香听到孩子哭闹，从厨房跑出来，见到我，愣了愣，说了句：“你回来了？”就又跑进厨房。
我分明看见她红了眼圈儿。我正想跟过去，我妈扯住我的袖子，把我拉进了她的卧室。
“勇啊，你不在家这几年，晚香不容易。”
“我知道。”我闷声答。
我妈身体不好。我走时，晚香连月子都没出。一个女人，拉扯孩子，伺候老人，打工，我知道她难。
“那啥……”我妈犹犹豫豫，“晚香有啥不对的地方，你别急脾气上来就干架。”
我听出我妈这话不大对头。
“您直说！”
我妈眼神不敢看我。
“有几回，是别人送晚香回来的。”
血一下子涌上头，我起身往外走，我妈拉住了我。
“你这急脾气不改！我就是怕你莽撞。”我妈话里着急了，“你不在家，这个家就靠晚香撑着，她不容易……你回来了，她能跟外头断了，你们还好好过日子，你啥也别说，就当不知道这事。听见没有？”
我听见了。这么大一个惊雷，我怎么能听不见。
2，
四年前，我在帮我老板的一场斗殴中，失手打残了对方一个人，锒铛入狱，被判了四年。
我本以为，晚香会跟我提离婚，我心里都做好了准备。如果她要离婚，我成全她。
那时候，晚香刚生下我儿子没多久。我没想到，她不但没提离婚，还帮我把儿子养这么大。
我感激她!
我没想到，回到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她背叛了我！
生气，愤怒……可是，我骗不了自己，我还爱晚香。
我只能像我妈说的那样，假装不知道她出轨的事。她要是还一心跟我过日子，过去的那点破事，就让他过去吧。我自己不也是，背着很大的污点。
我把那双红皮鞋掏出来，递给晚香。晚香眼神一亮，那点亮光点燃了我心里的欲望。
晚上，我妈把我儿子抱到她屋睡觉去了。
我抱着晚香，她身体微微僵硬，抗拒，陌生。把头埋在晚香胸前，我不争气地哭了。我爱的这个女人，她的怀里，曾经躺过别的男人。我不顾晚香的拒绝，狠狠要了她。我把我无法言说的痛苦，播进她的身体里。
3，
我找了个送快递的活。
儿子上了幼儿园，我妈负责接送。
晚香已经换了个工作，在一家物业做保洁，每个月有四天的休息时间。
日子不徐不疾，平淡地过着。晚香出轨的事情，偶尔会在我脑海里蹦出来。但是，从我回家之后，并没发现晚香有什么异常。看来，当初，也是被生活所迫吧。那就让这一切烂在每个人的肚子里吧。
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点的日子，我每天拼命工作。有些客户因为工作原因，晚上才能回到家，我就在晚上下班后，把离家进的一些快递件送过去。冬天的时候，天黑得早，又冷。我送完所有快递件，回到家，整张脸都冻僵了，累得浑身酸疼。
可是，看到我妈脸上露出的笑容，听到儿子稚嫩的喊着“爸爸”，吃着晚香端出热乎乎的饭，我很满足。苦点，累点，我都不怕。只要这个家好好的，一切都值得。
转瞬过了三年，我儿子已经上小学了。我家附近有个快递点，往外兑付。我想跟晚香商量，借点钱，把它盘下来，给自己干。
晚香一听，也挺支持我。日子有了奔头，我身上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劲。
今天，送完最后一个快递件，我就告别了我的打工生涯，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了。我吹着口哨，风从我的耳边呼呼刮过，好爽！到了收件人楼下，我停好车，步履轻盈地上了楼。
敲响房门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传过来。
门开了，一个健硕男人，露着胸肌，接过盒子，签完字，把笔往我怀里一送。我没接到，笔掉到门边。我赶紧蹲下去捡。眼前，一抹亮红色进入了我的视线。
4，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楼的。我耳边响着从卧室传出的声音：“亲爱的，找到了，你快过来！”没错，那是晚香的声音。我眼前晃动着男人门厅的那双红色皮鞋。没错，那是我媳妇晚香的红皮鞋，是我买给她的那双。
晚香非常喜欢那双鞋，平时很少穿，只有她觉得很重要的时候，才会穿一下。并且，保养得很好，虽然三年了，但是鞋子还跟新的一样。
鞋子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我的晚香，当时，是不是就躺在男人家的床上？！
一只歪倒在地上的红皮鞋，好像在嘲笑我的懦弱。是的，我没有勇气冲进门，去男人家里寻找晚香的身影。我爱晚香，即使她又一次将绿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我还是不想跟她分开！
只是，我的心是痛的！
晚香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透出一种明媚，好像会发光。她是如此漂亮动人。
晚香从她的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我时，还处在兴奋中：“明天把手续办好，我们就有自己的小公司了，是吗？”
望着她热切的眼，我喉头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我勉强“嗯”了一声，便独自躺下。我睡不着，脑子闪过无数画面。
晚香慢慢靠近我，温热的身子，柔软馨香。我却只能假装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因为那场事故，四年的监狱生活，我变得卑微。但是，我是个男人，我有着男人的自尊！
爱一个人有多深，恨她就有多深。我要让她付出代价，我要让她后悔！
5，
公司盘过来，晚香也辞了自己的工作，跟我一起经营这个小快递公司。
晚香真的很能干。装车，卸货，分拣，统计……一个人抵得上三个人。满头汗水，衣服也被浸湿的晚香，拿着大水杯，送到我的嘴边：“喝水。”她眼睛亮闪闪，那是对新生活的光芒。
有时候我很心疼她，喂她吃从街边买来的西瓜。可是，更多时候，我心里无端会生出龌龊。看着晚香累死累活，怨毒地想：活该！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小公司发展很稳定，很迅速。随着业务的增加，我们自己家几个人已经忙不过来，我又雇了几个人。
雇的人里面，有个小姑娘，叫心如。心如人嘴甜，人很活泛。她负责帮我做电脑统计，这块，我跟晚香都简单会一点，但是，操作不熟，很多东西弄不好。心如对电脑很懂，需要做的一些表格统计手到擒来。
晚香看着心如的操作，眼睛里全是钦佩和羡慕。她跟我商量，她要去报个班，学电脑。
我很痛快地答应了。
公司虽小，却也走上了正轨。我做好管理就可以，至于那些力气活，自然有人干了。
我还有私心在内。
即使晚香学成归来，我也不会让她继续在公司里呆下去。
并且，我喜欢上了心如，我希望能跟她有更多单独相处的时间。我发现，心如，似乎也对我有好感。
6，
晚香去学习了。
我借口忙，回家也越来越晚，偶尔，还会睡在公司。
每天下班后，心如要忙着总结汇总电脑上的资料，走得比别人晚。
小小的办公场地里，只剩我们俩个，暧昧滋生疯长。但是，临街的店，明亮的窗，我们只能在彼此的目光里，燃烧激情。
心如毫不掩饰她对我的好感，她说我的身上很有男人气。
我只能苦笑，如果她知道，我头上顶着大大的绿帽子，而不敢去撕破婚姻，她还会认为我有男人气吗？
为了对心如经常加班表示感谢，我请她吃了几次饭。我跟她的交流，也从饭桌延伸到床上。
等晚香回来，我就跟她提出离婚！是时候摘下头上的绿帽子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权利和金钱，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两样中的任何一样，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
虽然，我没有大钱，只是刚刚把自己从贫困线上拯救出来，但是，膨胀的野心，已经让我不甘心困在这小小的公司里。
晚香回来，我准备跟她摊牌。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很多不舍。
我妈搂着我儿子，俩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晚香收拾完碗筷，进了卧室。我跟了进去。
“晚香，我跟你说件事。”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口吻平静地跟她说。
“是离婚的事吗？”晚香手里继续收拾着床上的东西，头也不抬地问我。
我愣了。
7，
“我……成全你……”晚香声音低低的，每一个字都用尽力气。
我忽然觉得好笑。我从来没想到，晚香居然如此会演戏，颁给她一个奥斯卡小金人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她出轨在先，如果不是她已经找好下家，她会这么痛快地同意离婚？她会这么平静地面对婚姻的瓦解？
我不信！
我已经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不想再忍再装下去了！
我冷笑着。
“晚香，我在监狱里的时候，送你回家来的男人是谁？”
晚香瞪大眼睛，因为愤怒，突然脸涨得通红。
“晚香，三年前，我最后一次送快递，你在谁的房间里，喊着‘亲爱的，找到了，你快过来’？”多年的屈辱，被豁开一个闸口，伴随着愤怒，倾泻而出。
我酣畅淋漓，却又痛苦万分，我有卸下重担的轻松，却又有被人打脸的火辣。
晚香脸色从涨红变得刷白，她的嘴唇哆嗦着，低低地，狠狠地吐出一句：“不要脸！”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然而，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晚香同意离婚，但是，她绝不能，背着一身脏脏的污泥走！
8，
7年前，我还在监狱里。
晚香生完孩子，没多久就找了地上班。
那年，家里的老房子院墙倒了，晚香找人拉了车砖，把院墙砌起来。她找的人是她单位的一个师傅，还有村里几个人。师傅热心肠，手艺好。砌完墙，吃完饭，晚香就乘坐着师傅的车回城里了。却不想，很正常的一件事，被村里人嚼舌，嚼变了味。
后来，有几次，因为下班时候赶上下雨或者下雪，同事顺路捎了两回晚香，被我妈看见。我妈听了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又眼见晚香从人家的车上下来，心里就对她起了疑心。又因为我在狱中，我妈怕这个家散了。不敢对晚香说什么问什么，就把这一切都埋在肚子里。她知道，晚香为这个家付出不少。尤其是，晚香没有提出离婚这事，我们就得感激她。
至于我看到的那双红皮鞋，确实是晚香的。她不过是帮同事去布置新房。而那句话，是说给在屋里的同事姐妹的。给我开门的，是同事的未婚夫。
晚香悲哀地看着我，“如果不信，我可以立刻打电话给我同事，你自己去问清楚。”
我的脸发烧。
在生活的真相面前，我只是一个小丑。
我狠狠扇了自已一个耳光。
晚香把她的手机默默递到我面前，手机屏幕上，赤 裸的我，怀里抱着一个同样赤 裸的女人。虽然，没有拍到女人的脸，但是，心如那精美而夸张的指甲，正抚在我胸前。
“你不说，我也要提出离婚的。”晚香的声音那么决绝。
9，
我辞退了心如。她摔了我的电脑，还挠花了我的脸。
我妈给我打电话，晚香正在家里收拾东西，拦都拦不住。
我立刻开车，往回赶。
我要跪在晚香的面前，求她，留下来。
在这操 蛋的生活面前，晚香脚踩亮红色鞋子，一路走过灰尘与泥泞，走向希望。我那颗卑微又龌龊的心，却弄脏了她的纯洁美好。
晚香，我要为你买一辈子的红鞋子。再给我个机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