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游在0.5平方米的鱼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一大早穿反了裤子,闹钟僵死,地铁被挤出来,上班迟到,领导视察刚好被发现,严令辞退还倒霉的事那就是遇见苏辛了。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倒霉催的中午接到了我妈那个把我推向倒霉深渊的电话。当时我怀抱着装着我办公室全部家当的一个硬纸盒站在马路中间,太阳在三点钟该在的位置,梧桐树在我头顶上筛出一道道光影。
“喂?”
“儿子,我是你妈。”我发誓我听见了一个扩音器的麻将声音。
“搓了几圈了?”我靠着树把箱子放下来。
“说正事,你琴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西风,吃!”
“好看吗?”我蹲在自己的箱子上,腾出一只手给自己扇风。
“就知道你问这句,好看你能当饭吃啊。”
“卖给煤老板,能当好多顿饭吃。”
“得了,你可是得供起来,还得上把锁看着。妈还不了解你嘛。”
“妈,干嘛说得我这么猥琐,多伤咱们感情。”
“伤感情?找个美女才伤你感情,你那个孟媛多美啊,跟苍井空小卓玛利亚似的,看把你伤得。”
“你能别这么时尚吗,妈。我求你了,别看我的D盘隐藏文件不行吗?咱们说这个多尴尬。” “谁叫我一个人带你长大啊?我多少辛苦含泪在心中,你要是有心就去给自己找个好爸带回来!”
“妈……”
“不跟你废话了,碰!”一阵比菜市场还嘈杂麻将声人声,“就今天晚上六点半,在舜玉山庄门口那冰点咖啡厅,你要是看着顺眼,你就领回家行了,要是不顺眼,出门左转再左转,自己撞那豆腐摊去——你妈我都给你找人介绍了够100个了。你看着办吧。”
总算挂了电话,谁要是有个年轻而又精力充沛的老妈,看,就是这个待遇。
“对了!”电话又打过来,被我迅速接起,“那女孩,叫做苏辛,洋气吧?爸妈是那个时代的留学生。老留学生啊,让咱们跟老前辈们沾沾洋气吧!儿子,加油!”
一只画眉鸟飞下来落在树枝上,叫的声音有点吵,它自己好像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慢慢地垂着头舔着自己的翅膀。而我对着前面的北京银行大牌子的位置冲着空中狠狠踢了一脚,没错,我恨死这个地方了。
我叫刘舒航。很奇怪的是,据我妈说生父不姓刘,她总叫他,那个畜生,那个畜生去找小妞了,那个畜生被我们抛弃了,是我们抛弃的他。没错,他就是个猪。在我妈的字典里,畜生=猪。 得了吧,我总是说。 生活,得了吧。工作,得了吧。你说的什么,得了吧。
夏天下午的4点钟,我像一个永垂不动的坐标站在马路的一旁,抱着盛着不多东西的家当盒子。既然东西不多,说明我在工作岗位上确实是受到藐视的,我既不可以把公仔之类的东西摆放在那碍大家的眼,又没有什么自己辛苦形成的劳作成果可拿走。想到这点,我觉得灰心丧气极了,今年我有28岁了。28岁的我,从来没有什么光宗耀祖的事,连值得登上简历的事都没有。在整个大学期间,我就是茫茫人群的一个缩影,一个符号代码,这个代码叫做“平淡无奇的大学生”。
告别了灰暗的学生时代,我以为在染缸的社会上我能够经过好好的漂练,然而我又成了城市里随处可见的代码,所谓的“平庸人物”的符号就是我,你简直可以指着我的鼻子,说,看,我国的平庸人物就是这样的。 最近我一直在思考类似这样的问题。我身边有个哥们开了公司,年薪几十万,也有跟我一起毕业的大学同学,他们都像灾难日的蝗虫黑压压的大片飞过原野,飞过稻田,我看着那些好工作好前景,就哗啦啦的像枝头的绿叶突然被秒杀般吞噬了。没错,他们就是给我这样生动具体的压迫感。米梁说,“没办法,咱没个好爹啊。”我说滚你的,你才没好爹。我在外面总是这么维护所谓父亲,然而我心里清楚,罐头盒大的心脏全装着对他的不满。
现在我在一家银行工作,当然一个小时之前,我已经失去了这份工作。在学校的时候,我觉得去银行多光彩,白领啊,后来知道,每个月除去房租费,吃饭,交通,孝敬奶奶,工资就白领了。我每天站8个小时,不停地点头哈腰,就像是低眉顺眼的哈巴狗,还得小心翼翼。颤颤歪歪地踩在这个门槛上,谁知道下一脚是迈出去还是迈进来。我越来越习惯回到家就打开电脑,看看每天函数一样折来折去的股票行情,在手里念珠一样的掐算一遍,总结:生活就是炒股。在工作剩下来的时间里,我会不知所措,我养的鱼开始潜伏在水底吐泡泡,不久后翻了身,埋葬在我住的小区里,我一抬头就会想起那只鱼悲伤的尸体,眼睛睁得玻璃珠般大,空茫茫一片,你说鱼死前会看到什么?
我在这坐着,下午的光有点招摇地略过我头顶。手机被搁在一旁,铃声没再响起。我总是选择用大提琴的声音用做铃声,你听到咯吱咯吱就像琴弦在操拉着空间,操拉着时光,而在这声音里,日子就这么压抑的一点点过去,年少的轻狂就像被这声音给割碎,融化在柔软的血管里,随着新陈代谢流进城市的下水管道。 我遮了遮阳光,打算我自己应该站起来,保持蹲着这个姿势让我头皮发麻,就像要昏过去。我站起来,把箱子再一次收整一遍,确认全部东西都在,在脑海里习惯性的回忆有没有落在办公室的家什——这让我想起阳台边养的一缸小鱼忘记了带,但是再回去拿,未免显得自己有点小气——其实我实在怕他们因为仇视我工作上的不努力而对我的鱼们犯下杀戮之罪。 我曾亲眼目睹过人们如何对待小鱼,为了钓更多大鱼,他们将上钩的小鱼掏去眼睛,往鱼符附近扔去,这些瞎了的小鱼一时间没有死去,像无头苍蝇一样痛苦的在附近打转,越积越多的小鱼,搅动着深层的水澜,会引来大鱼的吞噬,而在食物链设计良好的吞噬中,隐藏着人类的阴谋诡计。虽然不管是大鱼也好还是小鱼也好,终将会死去,包括我自己也毫无亏欠感的吃了20多年的鱼,但是戳瞎小鱼又放回去做鱼饵这件事,在我心里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阴影,那阴影里漂浮着太多鱼儿真正自由的眼睛。
我就是游在鱼缸里没有眼睛的鱼。
鱼缸啊,只有0.5平方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