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肯河岸边有人家(续)

图片发自App
1


整个秋天,赵敏麻杆儿一样的身影就不停地穿梭在田野和家之间。

收割黄豆和苞米的机器整天嗒搭地响着,后面跟着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装袋,拾穗,装车……

赵敏就在队伍里,收割机轮到谁家了,这群人就跟到谁家的田地里,一家家的收。

赶到饭时了,给谁家收地,谁家就管伙食,鸡鸭鱼肉的,西红柿拌白糖,西瓜拌白糖,咸鸭蛋,咸鹅蛋,香肠,鸡蛋炒辣椒……轮到哪家吃饭,都是十几个菜。

使得赵敏的体重还增加了几斤,收秋时节,村里人都是好脸的人,谁家吃的差,会让人讲闲话的,说,“那死人家死抠死抠地,打场都一点油水也没有。”所以每家都很要面子,虽然打场很累,但吃得很好。

秋天的田野呈现着多情的色彩,黄豆虽然因天气大涝而并不饱满,但毕竟是成熟了,减产的结果是白忙活了一年。

赵敏是这样想的,年头好就多挣点儿,年头不好就少挣点儿,像今年赔不上就该知足了,山下的玉米,本来没想到会有收成的,可是总被雨水泡着的玉米棵子,竟然也没有倒下,而是硬挺了过来。

也跟上了秋天的脚步,没被秋天落下,也结出了黄橙橙的玉米棒子。尽管并不丰硕,干瘪了些。

却也让赵敏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心想,"天老爷不会饿死瞎家雀的!这样的年头,苞米还真成熟了。"

秋天在一群人的狂欢后,落入沉寂。山脚下的橡树叶子火红火红的,像极了枫叶,是那样惹人喜爱。

天很蓝,蓝得像海,一辈子没有见过海的赵敏,对天空也是忽视的,她很少看天,是蓝了还是灰了。眼睛只盯着田里的庄稼和自己住了三十多年的家。

她不停地劳作着,骨瘦如柴的她体内似乎埋藏着一座火山,喷发的能量支撑着她,使她总有使不完的劲儿。

可是,福顺还没等把一堆玉米棒子从房前三百米处的杨树趟里拉进院子里,院子里堆积着还沾着泥巴的土豆,等着下窖。

秋刚刚忙得差不多,大田里基本上没有庄稼可收了。可是收回的粮食需要安置啊。

福顺就急不可耐地随着村里的几个人出去打工去了,每天两百块钱,供吃供住。

他是走了,可苦了赵敏了,看着杨树趟里的一堆玉米棒子,院里堆积的带着黑泥的土豆,就怕雨来了,把晾干的玉米又泡进水里,要是再泡一下水,这玉米棒子就会发霉,玉米就卖不出去了。

她想着不能再麻烦别人了,谁家都忙,大田是收回来了,可是家家都得归拢啊,自己家里的人出去挣钱去了,找谁去呢。

她想着谁都不能找,等太阳落山了,外面都没人了,就自己一塑料袋一塑料袋的往院子里扛,再说就是不下雨,这大敞么道子,晚上让人家偷走都不知道。

2

太阳滚下去的时候,西边的天空殷红殷红的,晚霞热烈又妩媚多姿,像仙女在舞弄着她缤纷的绮罗。

赵敏没有心思去观赏这彩霞的美,只是希望黑暗快点降临。她要开始秘密行动了。

月亮升起的时候,星星也崭露头角。赵敏提拎着一个塑料袋,来到了摊着苞米棒子的杨树趟里,月光给她留了个影。

她的影子不停地弯下去直起来,然后向家的院子走去。一趟又一趟,忽然,她发现自己身后的影子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影子。她吓了一跳,心想,“见鬼了吗?”

她不敢再去看那影子,又加快了脚步,可是那影子也加快了脚步,竟然跑到前面去了。

赵敏吓得腿都软了,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了,胆颤心惊地问,“谁?”

“我!看你来背苞米,我就来帮你背背。”一个憨憨的声音传过来。

赵敏听出来了,这不是老臣儿吗?就笑着说,“你咋看着我来扛苞米棒子来了呢。”

“谁睡那么早觉,岁数大了,觉少!”老臣儿憨憨地笑着,说道。

赵敏和老臣儿就一趟接一趟地扛着,终于把一大堆的玉米棒子扛回到院子里。蒙上了防雨布,半夜雨就下了起来。

赵敏躺在后屋热乎乎的炕头上,心想着,“得回老臣儿了!哎,老臣儿啥时候有事儿都闷声不响的帮你干。干完就走,烟不抽一根,饭不吃一口。老臣儿打了一辈子光棍啊!”

3

前屋的炕头上睡着她的儿媳妇儿和新生三四个月的孙子,她的儿子出去打工了。

孙女虽然都十二岁了,可是这二胎生了孙子真是让她喜不自禁,这回老赵家就有传宗接代的了。

想想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哥家的侄子生的是丫头,两个妹妹家的外甥生的也是丫头,就自己有了孙子。

想想就很自豪的,把孙子的视频一发到家人的群里,把他们眼馋的,不是这个说,"妈呀,咋这么水灵呢,长的咋这么快呢,才三个多月,比七八月的孩子都大!“

”妈呀,我家那儿媳妇儿也不要二胎啊,这回就你有孙子了,你就睡不着觉偷着乐吧!"

赵敏心里很是满足,终于有了孙子了。她是多么喜欢男孩啊,谁家小媳妇儿生个男孩,她都要去看看,给包介子,穿小衣服,总是爱不释手的。

可是如今自己有了孙子,就总是乐不起来,不但要伺候孙子,这儿媳妇儿生了个孙子就像祖宗一样了。

自从怀孕就不打工了,就回来让赵敏伺候着,地不能扫,衣不能洗了。饭来张口,吃完饭嘴一抹撒,一躺一栽歪。

赵敏奔六十岁的人了,整天要伺候这个怀了二胎的儿媳妇儿,农村的活儿还多,做个饭要抱柴禾烧火,一顿饭做好要挺长的时间,儿媳妇连柴禾也不帮烧一把,养伤似的,手总是摸着肚子,这不舒服了,那不得劲儿了。

可下伺候着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下更累了,一下子要伺候俩个,赵敏忙完山上忙家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媳妇儿就像看不着似的,呲着一口大板瓷牙,嘴不停地巴巴着,净说些不着边的话。

也不知道心疼她的辛劳,觉得给老赵家生了个孙子就得把她举到五台山上去。

赵敏躺在炕上,心潮翻滚着,心里想着,“累死也没人管,生个孩子好像给我生的。那个该死的福顺说走就走,都是把家里的活儿干完了再走啊。”

“把一摊子活儿都扔给我了,苞米得回老臣儿帮着背回来了,再晚点儿就灌包了。”

赵敏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4

第二天,太阳像个大火球似的从东边的地平线上探出头来的时候,赵敏早已经起来了,掏完灰,就开始引火做饭,柴禾是昨天用大塑料袋子扛回来的。

她的儿媳妇伸了个懒腰,嘟囔了一句,“这家伙地,起这么早干啥呀,睡个觉也不让睡好!”

在外屋地下做饭的赵敏心里这个气啊,心想,“这事儿也太多了,啥也不干还净事儿。等来年我是不伺候了,爱哪去哪去。"

"要不是看我儿子和孙子,一天都不伺候你!跟个死人似的,净指着人家伺候。”

可是赵敏什么也没说,回屋里冲着在被窝里的儿媳妇儿说,“你要是不愿意起来,就接着睡,等啥时候起来啥时候再吃,我今天还得把土豆下窖。”

”看今天还挺晴的,昨晚上就下了一阵儿雨。”

“那土豆下窖还早吧!”那个儿媳妇迷迷糊糊地说。

“不早了,老尧家都下窖了,今天天晴晒晒,把泥儿抹撒抹撒,下窖了就省心了。”赵敏说完就出了屋。

秋天的北方还是很冷的,特别是一早一晚儿,当院的墙角处,有几只鸡蜷缩着,是母鸡,那只骄傲的大公鸡则不停地叫着,大摇大摆地来回走着。

看到那几只缩头缩脑的母鸡不顺眼了,就过来用嘴尖一下,母鸡们咕咕几声缓慢地散开了,看公鸡走过去了,又聚拢到一起,缩成一团儿,看着挺暖和的。

赵敏拎着个大筐,找了个破垫子放到屁股下面,坐在那开始磨擦土豆上的泥,那泥已经很牢固地粘在土豆上,要用两只手费劲儿地往下掰,虽然天很凉嗖,可是一干起活儿来,就浑身热乎起来。

赵敏正在把去掉泥的土豆挎到空地上晒的时候,她看见老臣儿又来了,“你咋又来了呢?家里没活儿了?总来帮我干活儿,你兄弟媳妇儿会不乐意的!”

老臣儿嘿嘿地笑着,也不接话儿,脸上的皱纹此起彼伏的,前面的牙齿已经脱落得就剩两颗了,这两颗牙还越长越长,甚至都不受嘴管制了。

看赵敏追问的急,就说了句,“家里啥活儿也没有了!”老臣儿说完就猫腰跟着赵敏掰着土豆上的泥。

“你总帮我干活儿你兄弟媳妇儿会骂你的。”赵敏又冲老臣儿说。

老臣儿不知说什么,一时没了嗑么。只是嘿嘿地笑,手不停地掰着土豆上的泥。

有了老臣儿的帮忙,一大堆的土豆都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掰下来的泥巴也堆成了小山似的。

老臣儿帮着把活儿干完了,起身就走,赵敏留他吃中午饭,咋拽都拽不住。老臣儿回头说了句,“瞅你一天脚都不沾地,不停地忙!多累!”

赵敏呆立在那里,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老臣儿啊,当初咋就没嫁给你呢!我这累死也没人心疼啊!”

赵敏马不停蹄,又找了出粒的机器。把苞米棒子打出了粒,出了粒儿又开始用筛子筛。

老臣儿一直跟着赵敏干活儿,即使这样,赵敏把外面的玉米都灌进下屋的粮仓里,土豆都下到屋里的土豆窖里,她的的两条腿疼得连走路都费劲了。

屋里的儿媳妇还是你把饭端到桌子上来,我就蹭过来吃饭,吃完就逗孩子玩儿,孩子睡觉她也睡。连个屋地也不帮扫一下。

腿再疼,赵敏都挺着,饭菜按时按点儿地端到儿媳妇儿跟前儿。

有一天晚上,赵敏的姐妹群里,她的一个妹妹在群里义愤填膺地控诉着她妹夫的种种恶行。

听着话里话外有要离婚的意思,然后有一句这么说的,“大姐你就知足吧!我姐夫憨厚老实的,啥都听你的,我姐夫可是好人那!”

“走道不哼哼都是好人,人家干啥坏事儿告诉告诉你呀!”赵敏这样说着,心里却埋藏着一个秘密。

5

那年夏天,就是傍晌午的时候,东院的三毛媳妇儿来了,一脸的红丝面,肉脸凡胎的,穿着件牛仔短裤,一件短袖衫胸口低低的,里面的两个肉球荡来荡去的,窜上窜下的。

赵敏有些看不惯她,自己家孩子都三个了,还跟别人家的老爷们乱搞,跟王二小干那事儿都被人家媳妇儿给抓住了,脸还是不红不白的,撒泡尿浸死算了,那三毛不是咋想的,戴个绿帽子还不哼不哈的,真是天生的王八头。

三毛媳妇儿是靠在门口的,一头卷发像泡面那样梳理得井然有序,张开的嘴里露出几粒扭曲的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四环素牙。

尽管对三毛媳妇儿一百个看不上眼儿,可来者都是客,况且赵敏对谁都火一样的热情。

“站那干啥?三毛媳妇儿,快进屋!”赵敏招呼着。

“不进屋了,一会儿快做饭了,三嫂,我想找你家撮子使使。”

赵敏正忙着要做饭,就说,“你上下屋去拿吧,福顺在下屋里呢,让他给你找!”

阳光火辣辣的,篱笆墙南边不远处的杨树趟里,树叶都变得无精打采的。杨树趟旁边的田野里,刚刚铲完的黄豆地里,黄豆的叶子也蔫头耷脑的。

三毛媳妇顶着大太阳进了赵敏家的下屋,福顺正蹲在下屋里修着犁耙,看三毛媳妇儿进来了,放下手里的活儿,笑嘻嘻地凑上来。

“三哥,找你家撮子使使!”三毛媳妇儿说着。

福顺把撮子递给三毛媳妇时,一只手伸过来不停地摸着三毛媳妇的屁股,另一只大手则伸进了她那低胸的短衫,捉住了那两个大肉球,不停地摸来摸去。

三毛媳妇手里的撮子也掉在地上了,两个人正绞扭在一起时,正好被赵敏的儿子撞上了。

赵敏的儿子一进屋,就把刚才的情景告诉了他的妈妈。

把赵敏气得背过好几次气,那时孙女都七八岁了,离婚吧,这么大岁数还磕碜,不离吧,把赵敏气得真是要七窍生烟。

心高气傲的赵敏哪里能承受这么大的打击,她把家里的经济大权都揽到自己手上,福顺手里只有一点点买烟的钱。

“谁能想到呢?这老实巴交,蔫头耷脑的福顺,还真是老实人脏头心!”赵敏气得牙根儿直,病倒了!

后来那个三毛媳妇儿出去打工了,赵敏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啥事儿都被时间冲掉了最初的颜色,可是这件事却像一根新鲜的柳条儿,在心上扎了根了。

赵敏每想起一次这事儿,心里就像被锥子扎了一下那么疼。

6

想想今年,摊上了很多事儿呢,小女儿满秋回来离婚,那个陈二明死活不离,哎呀!年老的年少的男人都是这一个味儿呀。

自己受了委屈算不了什么,小女儿受了委屈真是心疼啊,这多半年了,听说陈二明回青岛后也改邪归正了,只要不再犯错,时间会把这一切都磨平的,只是伤痕永远都在。

第二天早上,赵敏又拖着两条病腿支撑着起来了,她下了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挪着,蹭着,把两个灶塘里的灰掏了出来。

又一瘸一拐地端着簸箕里的灰去篱笆墙外面倒,一阵旋风刮来,灰被吹起来,旋走了,赵敏躲着这股旋风有些迟钝,有很多灰被刮落在她的裤腿上,她扑打扑打着,咬着牙,挺着疼,又跌跌撞撞地向屋走去。

用打火机引着了柴禾,大铁锅里开始滚热起来,她开始磨蹭着做饭,屋里的儿媳妇儿和孙子正睡着懒觉呢。

炊烟又升起来了,无声无息的,在烟囱的周围盘桓着,久久不愿散去。

晨光熹微,太阳又快出来了,赵敏辛劳的一天又开始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通肯河岸边有人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