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吗？”
天野平日里极少找我，所以他在微信上给我发“在吗”，我想这其中必有妖。果然，在闲扯了大半个小时之后，他拐弯抹角地开口了：“你最近…手头…宽裕吗？”
印象中的天野，是个颇爱惜面子的人，这回他开了这样的口，恐怕是真的着急。我没有多问什么，直接回他：“你需要多少”。在确认了对方不是骗子之后，我给他打了三千块过去。
一周后的一天，我看到天野在朋友圈晒了一张书籍照片，还写了“购于某月某日”几个字。点击照片，看到书名，我心里一震：他买的是一整套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的《博尔赫斯全集》，因为市场上早已绝版，所以这套书极其珍贵。我自己也一度想珍藏这套书籍，但苦于价格太高，始终没有狠下心买。
天野却下手了。也就是说，一个生活颇为拮据的朋友，从我这里借走三千块，拿了其中的两千五百块买了一套书。开什么玩笑！
天野并没有开玩笑，也没有骗我。我知道他工作一直不太顺利，经济状况也不好，可他自己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天野是标准的文艺青年，热爱诗歌，爱听摇滚，喜欢法国新浪潮电影，他最常提的一句话就是“生活在别处”，还有一句王小波书里的“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二
当然，借出去的钱，对方怎么用，我是没有资格去干涉的。但在那时我忍不住冒出一些自私的想法，我担心这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因为许多人向往“诗与远方”的世界，只是想逃离“眼前的苟且”，逃避现实生活的琐碎与艰难。
“诗和远方”当然美好。只要你打开《奥德赛》，就能领略奥德修斯十年海上历险与诸神的宫殿；阅读《树上的男爵》，你就置身于18世纪的欧洲，跟随柯西莫在树上生活；凝视梵高的《星空》，你就拥有一整个夏日晚上的繁星点点；听披头士，你想象自己牵着姑娘的手漫步在艾比路…
比美好更具诱惑力的是，“诗和远方”永远比“眼前的苟且”更容易。“诗和远方”与人之间也许只隔了一本书或者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然而现实世界一点都不容易。琐碎，繁杂与庸俗从来都是现实的常态。“眼前的苟且”里满是复杂的人际关系，惊险的利益冲突，让人厌倦和疲惫的重复。现世并不安稳，现实一点都不美丽。
可因为向往“诗和远方”，而对“眼前的苟且”不屑一顾，那并不是超脱，只是逃避。
三
艺术和文学世界的美好并不能掩盖一个人在现实中的狼狈和丑陋。
当然，在人类文明进程里，也出现过些许以艺术为生命的天才。他们在现实世界里过得一塌糊涂，却在各自的艺术生命里为世界谱写着最华丽的篇章。只是，他们的痛苦也远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普通人如你我，要承受的应该是现实的考验。现实不美好，世事艰难，人性的弱点又那么多，可任何一颗健康，强大，高贵的灵魂，都是历经重重现实的考验才得以更加纯净。
不要以“诗和远方”，来逃避“眼前的苟且”。真正的美好，并不是躲在“诗和远方”里，不食人间烟火，而是直面“眼前的苟且”，直面现实的丑陋，并且拥抱丑陋，战胜它。
四
我想去看古罗马战场的废墟，想听巴塞罗那城里教堂的钟声；我想去重游《东京爱情故事》里赤名莉香坐过的新干线；我想站在《春光乍泄》中那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瀑布之下瞭望故乡…
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诗和远方”。但这些“诗和远方”都需要钱，需要现实成本，需要无数“眼前的苟且”的努力。
唯有战胜了“眼前的苟且”，你的“诗和远方”才能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