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孔侑，为何她还是不快乐？

今天我老公出门前，回头看着我的脸，轻声叮嘱：“你出门，可千万记得带好钥匙啊。”
这一阵我已经两次忘带钥匙了，大老远把他给招回来给我开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让我想起《82年生的金智英》中的孔侑，他出门上班前看着妻子金智英的眼神，也似乎在问：“你是怎么啦？”有点担心又不好意思明言的样子。
——我和金智英年龄相仿，还同一天生日，本也没差多少。



《82年生的金智英》在拍成电影之前，先有同名畅销小说，作者赵南柱带着一种社会学的视角，将男权社会之下韩国女性遭遇的种种坎坷不平，集中放诸于一个女人的成长经历、所见所闻之下。
金智英在原生家庭、在外部社会，在上学过程中、在求职以及职场打拼中，因为女性身份，遭受了各种各样的艰辛，但最终压垮她的，是婚姻生活。
而她的丈夫可是孔侑。


孔侑就是《鬼怪》里的那位男主角。电视剧里的经典一幕，当女主角面临危险，他和另一位大长腿李东旭，在一团溪黑的夜里，如同T台模特一样行走在聚光灯下，满脸杀气地朝着女主角被绑架的那辆车走去。
然后伴随着灿烈那首Stay with Me的BGM，英雄救美这种最陈俗的桥段，被渲染得让人惊叫的美丽。而孔侑扮演的这个八百多岁的鬼怪，当真孤单又灿烂，温柔又深情，简直是女性梦幻中的完美情人。
《鬼怪》剧照
可偶像剧毕竟是偶像剧。
在这部《82年生的金智英》里，这个女人，嫁给了孔侑，但仍然不快乐，还面临抑郁、精神崩溃。
金智英有一个魔怔：她会时不时地变成另外一个女人，以那个人女人的语气、表情说话，这些女人多是她身边的朋友，有的是活着的，有的是死去的，她模仿得惟妙惟肖，而她自己完全不知情。她的老公每次看到她这样的情形，既害怕又心疼。

有人看了电影写评论，批评金智英的这位老公太完美了。的确，也许是因为大明星孔侑来演，这位丈夫要比书里描写的好得多。
但这位丈夫真的很完美？不见得。他爱妻子，甚至想为了妻子自己请产假，但在电影的很多场景里，我一度觉得，他根本不理解妻子，和她是鸡同鸭讲，无法沟通的。
在婚姻这个堡垒里，哪怕是面对着一个爱她的丈夫，她也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自己陷溺在泥潭里，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沉底。
好绝望的感觉。



像金智英一样的绝望主妇，绝望在哪里？第一，看不见别人；第二，不被看见。
北大著名的老师戴锦华曾讲过：一个人生活空间的狭小，会造成心灵空间的狭小。
金智英大学毕业后，千难万难地找到一份工，尽管这家公司并不怎么样，但她终究也是干一行爱一行，辛苦地打拼着。干得比男职工多，薪水拿得比男职工少，升迁总是轮不到女职工，还遭遇职场性骚扰，应酬时被客户灌酒……但这些她都挺过来了，“就算钻墙也要钻出一条血路。”
但到了婚姻和育儿的生活，她面前的却不再是一道墙，而是一坨软棉花。

办公室里格子间的生活虽然也是单调枯燥，但忙碌之后，好歹也能赢得一部分人的认可，付出汗水之后多少拿到一份回报，也能每天精精神神地应对这个世界的压力，名正言顺地自食其力。
但遵从长辈和丈夫的意愿，生了孩子，不得已辞了职，她每天面对的却是孩子的各种吃喝拉撒，还有各种家务，面对的是这个男权社会以情感为名为女性编织的又一道软性陷阱。
家里的空间小，当金智英带着孩子走出家门，也会遭遇各种麻烦。在公共场合，孩子不小心拉了尿了，旁边同样身为女性的大婶对她们母女满脸鄙夷。
她一身疲累，手做家务弄破了，周围人会说“饭是电饭锅煮的，衣服是洗衣机洗的”，家庭妇女有什么可累的。
她想在面包店找个兼职做，还要顾及老公的面子。前同事创业要她加入，她想复出工作，全家人如临大敌。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时，连她的“完美”老公都会说：“对，休息休息比较好。”——无意识地暴露了他的想法：在家带孩子，就是休息。

最气愤的是，金智英带着孩子在咖啡店买杯咖啡，婴儿车里的孩子突然哭闹，周围人闹哄哄地指责她：这样的女人就是“妈虫”，靠着丈夫养，还带不好个孩子。
韩国人似乎特别喜欢将没有用的、遭社会抛弃的边缘人形容成虫，什么“寄生虫”之类，妈妈也成了这一类的人。
一路挣扎着接受过良好职业训练，也曾被赋予自我意识的女性，因为看不见这个世界，所以焦虑；因为不被看见，所以失落。
金智英为何会像精神分裂一样，不时地变换成别的女人？在我看来，因为她的自我已被抽离，成为一个空壳。
总而言之，曾经作为一道美丽风景的女人，就此消失在大众视域。



电影和小说里，有很多触动人的泪点。我们国家的女性生存状况应该比韩国好一些，但东亚三国，实在颇多共通之处，我看到不少中国观众都说看完片子不禁泪流满面。
对我来讲，电影和书里触发我泪点的，倒不是那些女性被粗暴对待的悲哀，而是那些偶尔出现的温情——当然温情的背后，也还是辛酸。

比如金智英学生时代，在公交车上被一个男生侵犯，男生紧紧贴着她。她使劲比划着向身旁的一个阿姨求助，但阿姨怎么也搞不清状况。她跑下车，男生也跟着下车，在黑乎乎的夜里，男生正要意图不轨，幸亏阿姨跑下车来，借口她忘了东西，救了她。
男生对两人一阵脏口。金智英的爸爸姗姗来迟，一路对女儿的却是批评教育，说她的打扮不得体，对待男生的某些行为不得体，等等。只有她后来打电话给那个阿姨道谢时，阿姨谢绝了她上门致谢的请求，并安慰她：“记住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金智英一直忍着没哭，这时才哭出来。我想，也大概是这样偶尔出现的一些微光和善意，使女孩们在成长路上撑了下来。

还有一个场面是当年金智英的父亲失业，这时姐姐正面临高考。她的理想是当一名电视制作人，母亲考虑到家里的生计、现实，让她填报地方的师范学校。母亲委婉地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但姐姐不同意。
母亲没有再要求她，因为她自己当年就为了家人手足放弃了自己的梦想，那里面的委屈，她比谁都清楚。但姐姐后来报了师范，她还对母亲说：“我就是喜欢当老师！管教那些熊孩子！”为此，母亲一个劲儿地哭。
——女性的隐忍和牺牲，就这样一代代地陈陈相因。

最后也到了金智英身上，电影里最后这个场景，也很有冲击性。
母亲知道金智英病了，说：你去上班吧，我会帮你。此时金智英魔怔发作，化身为她的外婆，对母亲说：
美淑啊，别这样，当年你正值青春年华，却为了照料哥哥们，去踩缝纫机。看着你的手弄成那样，妈都心如刀割，当时来不及抱抱你，说句感谢。智英她就算辛苦，也会自己看着办的。你把她培养的很坚强不是么……
少年时自己辍学，打工给哥哥弟弟继续学业。结婚后用自己的聪明能干撑起家庭，老了还要帮助孩子们。正是有很多像金智英妈妈一般的女性，一辈子都不能做自己。
在现代社会里，女性受到的教育是要像所有人一样去竞争，以求在这个社会立足。但慢慢的，社会又告诉你，拥有独立人格对于女人来说有多难。


金智英就是一名普通的女性。她所经历的，女孩子们多多少少也都经历过。
对比起来，我觉得我很多地方比她幸运——当然老公是没有孔侑帅啦——毕竟，我没有过被人灌过酒，薪水也没有和男同事区别对待，我爸妈没有重男轻女。
但我大概也有比金智英困难的地方，我的孩子带起来可能更难一些。
我读到书里最后讲的又一个“金智英”的例子，特别有共鸣，和我的状况很相似。
那是心理咨询师的妻子，因为孩子在学校总是出现一些麻烦，被怀疑有“注意力缺失多动症”，她就做出暂时告别职场的决定。
临走时，她让公司领导给保存职位。但是，回家带孩子之后，却发现孩子哪是那么容易好转的。一拖再拖，终于打电话给公司把保留的职位取消了。
这位女士数理化特别杰出，丈夫见她在家里就反反复复地做小学的数学题，她说“这是唯一做着还算不那么无聊的事情了”，丈夫心疼她，希望妻子能做喜欢和擅长的事情，但也忙得没办法。

我真的很理解她，带孩子很多时候重复琐碎，尤其对待这样的孩子。孩子的成长，是妈妈们用无数重复的唠叨和耐心付出浇灌而成的。
类似“妈虫”的事件，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带着孩子坐飞机，在狭窄的空间里，好动的小男孩不小心碰了两下前面的座位，前面的男士立马回头，对我怒目而视，那眼神明明在说：没能力带孩子出来，就别带出来。
带孩子去饭店吃饭，孩子掉米粒——他本来手就不灵巧，简单的动作老掌握不好，当然也是我教得不好。尽管我也会把桌面地面尽量清理干净，但旁边的女士还是会不时带着鄙夷，看着他的小油手，对我这个妈妈指指点点。
有很多难言的事。总之很难体面优雅。我也不能不带孩子去公共场合，因为孩子本来社会性就差，再不接触社会更差。

我不想强调自个儿的困难，我毕竟是个很偷懒很不讲究的妈妈。妈妈们都不容易，从吃喝拉撒中稍微解脱一些，又要面对现如今孩子们繁重的学习任务。
一不小心，金智英式的育儿焦虑症，其实离很多辞职带娃的妈妈们并不遥远。
据说这个故事在韩国，引起了不少争议，很多男性认为，金智英太敏感。可我觉得敏感本就是女性的一种天赋，被社会打压得失去这种敏感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敏感是一种觉知力。同样作为人，无论如何，女性都有追求自我和梦想的权利。
我写这些也不是想抨击男性。在婚姻关系中，包容、体谅当然是很重要的。职场打拼，当一名社畜，也很不容易，精疲力尽，也不一定就能实现自我价值。
但有时候想想，不平之鸣也是必要。因为它或许有助于女性被看到。

如同金智英说的，人生，就像一个没有设置出口的迷宫一样，只有自己想办法去突围。
即使你的另一半，是深深爱着你的孔侑。

我也梦想着，女人在厨房刷的每一副碗筷，在阳台上晾的拖把、袜子、裤子、衣服，给孩子清理的每一次大小便，洗的每一次澡，对孩子的每一次唠叨，给孩子辅导的每一次作业，都像升职加薪一样，被看到。
——这当然是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