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仍觉得她还在老家,只要我回去还能看到她,还能听到她跟我唠家常,她还像以前一样坐在门前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她是一个可爱典型的农村老太太,一米五的个头,胖胖的身材,头发盘起一个发髻,暗绿色的发簪用了几十年。她笑起来和蔼的面容像极了老艺术家斯琴高娃老师,小时候跟爸爸开玩笑说她眉心要是多颗痣简直就一摸一样。走起路来很稳当,双手紧握在背后,每回出去总要顺手捡些塑料瓶和易拉罐回来,攒起来卖,为此爸妈说过很多回,可她仍然乐此不疲捡了许多破烂,变废为宝加以利用。但是她很爱整洁,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净利索,小区院落里有杂物她总会帮忙清扫。见人总是笑呵呵的说话,谁家有事她总是不请自来,左邻右舍都知道她乐于助人和睦邻里。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她是吃斋的,据她自己讲在生完孩子后吃荤腥的食物就会吐,从此就吃起了斋饭。那个时候她经常随道友去各个寺庙走会(走会:参加寺庙活动庆典什么的)拜过师傅还学到一些道术。我小时候生病她就用道术帮我祛病驱邪,这倒不是迷信还真管用,村里不少人吃药打针不好使的病,来她这道法弄完回去烧香拜一拜,不久还真好了。我曾问过她是不是有法力,她笑呵呵的说没有,是她以前从寺庙请了一尊菩萨在家供奉,初一十五香火不断,这道法才灵验。后来长大才知道这是宗教信仰,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
她没读过书,不识字,但会算数,还颇有经商的头脑。去参加庙会的时候挑个箩筐,一边坐着我或哥哥一边装满货,都是小孩子零食居多,因为庙会里有许多家长带孩子来看热闹,每回卖的都挺好。
后来我和哥哥长大了到了读书年纪,她就从大山深处的老家来我家里了,爷爷倔脾气不肯来。那时候家住镇上的村子里,条件不好,父母外出打工一整年才回来一次,平日里她就照顾着我哥俩,依然会拉个小木车去学校卖零食,现在看来我也算是个农村留守儿童了。
因为她吃斋念佛的缘故,荤腥的菜都做不了,所以从小我和哥哥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做饭烧菜信手拈来,不成想这成了以后可以女孩子面前炫耀的资本。
她大多数时候都很慈祥,但有两次例外。家乡有个很大的水库,环抱在群山之中,水有多深不知道,几乎每年都有人在水库中溺亡,大人都不让孩子们靠近。水库白天有人巡视,夜晚很多人会在夜色掩护中去水库捞鱼。夏天的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结伴出动,有天晚上偷偷跑去捞鱼,她知道后一路追来给我一顿臭骂撵回家,当时别提心里有多不情愿了。水库的源头是一条乱石河,有一次下大雨河水暴涨,我们一群小伙伴就在河里游泳,大家从小就练得水性很好,想趁机玩个刺激,结果她拿着竹条赶来,吓得我衣服没穿好赶紧往家跑。挨了两回骂记忆犹新,没想到再也没机会听她骂我一次了。
念初中在镇里的中学,离村子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周一到周五寄宿在学校,周六周日才回家。每次回来她都乐呵呵去街上买鱼买肉,看着我们吃的狼吞虎咽她总会说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到了周日下午就要返程回学校了,她会把事先准备好的咸菜辣酱之类的装在罐头里让我们带上,在家里不怎么爱吃的菜到了学校那还真香!
这个时候还觉得时间过的挺慢的,可一转眼就念到高中了。爸爸卖了村里的房子,在学校旁租了间房子住,她还在村里呆着,在对面邻居家租间房子暂住,这个时候爷爷来陪她了。妈妈就在校租房带我哥俩上学,希望高中加把劲儿考个好大学,我终究是让大家失望了。
后来爸爸在县城买了房子,装修完就接她过来住了。爸爸专门给老两口建了一个平房,门对门儿,中间的院子很宽敞,老两口乐坏了。爷爷是个手艺人,活好,总有人请他干活,没事的时候坐门口抽烟斗。她不爱跟爷爷说话,脾气太倔聊不到一块儿,但是周围的邻居谁家有小孩有老人,谁家干啥的她摸的门儿清。
每次放假回家到大院门口,远远的看见她双手紧握在背后或者手里捡了几个瓶子往屋里走,我喊她一声她总能听见,爷爷耳背啥都不知道。后来上大学了,半年才回来一回,我照样在大院门口远远看见她,可我要喊好几声她才听见。她说她老了毛病多了,耳朵没有以前好使了,吃了大半辈子的素菜斋饭腌菜腐乳之类的,身体怎么能好呢。
再后来,我参加工作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回去的更少了,一年到头过年的时候才回去一次。看见曾孙她乐开了花,忍不住摸宝宝的小手,抱着逗他笑,可抱一会儿就累了,抱不动了,她走路都不稳当了还体弱多病,哪能陪小孩折腾呢。
我一直都觉得像她这样的人,上天总会眷顾着些……
可不幸总会不经意间就降临,来的猝不及防,来的手足无措。
17年腊月二十三日晚,突然起病,几经辗转在三家医院治疗抢救,依然于事无补,腊月二十六下午四点左右听到噩耗,我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几天前亲人们刚回来准备陪她过团圆年,她就撒下我们走了,我甚至还能感觉到那天晚上我陪她聊天,她握在我手上的温度还那么真实……
当天晚上救护车将遗体送回来,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泣不成声。遗体在家停放两天,我们准备好一切工作,腊月二十八将遗体火化后送回老家山上安葬,这是她生前所交代过的事情,叶落归根。
时间太过匆忙,过完年做完头七,我便匆匆出门去上班,好一阵子我无法相信这个事情就这么快的发生。可事实却就是如此,那个熟悉的号码拨通,再也听不到她笑呵呵的声音了。
昨夜午夜梦回,想起来许多过往,感觉枕头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摸湿乎乎的晕成一片,再也抑制不住想念,任凭泪水决堤哭红双眼。
奶奶,你再也听不到我叫你一声奶奶了,可我此刻却想扯破喉咙痛痛快快的喊你一声奶奶。
“愿你在天堂里没有痛苦,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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