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体裁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天冷
这地方这么嘈杂，为什么选择这里？宋佳一已经好久没见过郑凡，不能联系！
远远望去，郑凡正坐在花坛外的长椅上，铁艺，锈迹斑斑。郑凡长舒一口气，喷出大片白雾来，大步子走过去。
“什么事？”宋佳一一坐下便问，这才看到郑凡带了本书，搁在膝头。
“你还记不记得罗开友？”
郑凡开门见山，不像他风格，必有大事，宋佳一好生一愣。郑凡见他不说话，又问，“知道吗？”
“当然，记得。妻子失踪，正巧此时，打捞出一具女尸，他丈母娘认出来，就是她失踪的女儿。于是被关了好久。”宋佳一又疑惑，“这事儿不都过去了吗？”
“对，过去了！”郑凡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遍。
“哎哟！“宋佳一最怕别人看扁自己，”我懂了，这么多事件发生，一点像样的反思都没有。我猜猜，你打算借过几天开庭的那个案子，让大家真正关注司法现状？”
“什么司法现状？”
宋佳一似有万般话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半响才劝道：“罗的那事儿吧，过去那么久，现在进步了，而且，只是个案，代表不了什么，我想，还是别折腾啦，成本太高。”
“那好，如果你在罗案的现场，你会相信谁？”说完，郑凡朝宋佳一投去锐利的一瞥，宋佳一最怕这个，心里直打颤，身体也凉了半截，他把手捂在嘴边哈气，趁此装作并未认真思考地随意一答：“真不知道，想不出来。”
“一边是受害人家属，毫无迟疑！毫无迟疑的认定，尸体就是他女儿，一边是嫌疑人的禽困翻车，苍白无力的狡辩，你相信谁？”郑凡努力营造当时的情境，“嫌疑人和妻子大吵一架，紧接着妻子失踪，接着尸体从江中打捞上来。你会相信谁？”
“你是说，事后一看，当事人蠢。但要自己去，也是个怂蛋？”
“对，就是这个意思。”郑凡嘴角撇过一笑，拍了拍宋佳一的肩膀，他们几乎从未有过这种身体接触，宋佳一对这个敏感。
“你说吧，到底要做什么，我听你的。”
“这次，我想要直播庭审。”
宋佳一虽然和郑凡有些日子没见了，但默契还在，只是迟疑了半刻，说：“这，扛不住啊！”
“哪里扛不住？”郑凡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
“到庭上，要是较真起来，纰漏太多。”
“正是因为如此啊！“郑凡稍稍侧向宋佳一，”我问你，硬盘为什么会少？”
“这是…...”
宋佳一正想解释，郑凡便用一连串的问号打断：“查封转移现场为什么不按规定？为什么物理特征毫无价值？为什么鉴定机构居然没有资质？……"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可是，都是按照规定来的，完全合法合理。再说，这么大的事情，谁敢做手脚，再说，事实是怎样，全中国的人心知肚明。”
郑凡正过身去，径自朝对面的高楼望去。“这本书你看看。”另一只手递过去。
宋佳一接过书，《乌合之众》，直接从橙色的书签处打开，粗粗看起来，“这是几百年前的大众心理学通俗读物”。他语气里透出些许轻蔑。
“我不是要和你讲理念，书里面记述了一个真实案例，和罗的案子极其相似。一个女孩的尸体被从泰晤士河里打捞出来，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妇女认出了这个孩子，正是自己的女儿。后来，又有很多人认出。然而，过了几天，孩子自己回来了。母亲担忧女儿而认错，就像罗的案子，这并不奇怪，问题是，为什么有两位数与小女孩很熟的身边人，也认错人？而且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值得一提的相似之处。罗的案例更奇特，经过多年的寻找，那个死去的人活生生的出现了，至于那具尸体，鉴定显示，与他妻子相差几十岁，而且，生育过不止一次。”
“这到底能说明什么？”虽然心里明知答案，但本能如此发问，这几乎成了宋佳一的职业习惯，即便是面对郑凡。
“即便是全世界都认定的事情，都说明不了，那就是真相。”
“你说的这几个案例，都只有几个人罢了，代表不了几亿人都会搞错。”
“那迈克尔杰克逊呢？皮肤能漂白吗？但在当时，几乎百万之百的人确信这件事情。我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
宋佳一恍然大悟：“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重要，在最后的演唱会前，让他去世，才会有人关注，一旦悄然落幕，一切都晚了。”
“怪不得我觉得事情有点儿奇怪，原来是你干的。“宋佳一啧啧称奇，”不过，什么也没改变。“
“对，这件事让我明白，改变不了羊群，只能去改变牧羊人。”
宋佳一失意的沉默，感叹道：“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用他看的片子，绝大所数，其实都是正经片子。”
“就算我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整个群体都会出现这样群体性的幻觉，这怎么说得通呢？”
“群体性比单独的人，更容易产生幻觉。皮肤漂白，智商正常的人，会信吗？但是放在群体中去，连国家级的电视塔都在附和。”郑凡说：“也许，当初，真的只是拿它来看正经电影。但是时隔几年，你看过的电视剧，电影，你还能记得几部，相反，你用它看过其他片子，这经历就比较难忘了，于是你认为，这东西的定位，就是用来看那些片子的，而真相是，这是一个正经东西。这，为什么会说不通？”
宋佳一内心松了劲：“直播吧，也并不是不能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只是，办案的人太无辜。”
“太无辜？你是说用IP标记服务器和硬盘？“
宋佳一喟叹一声，阴沉的说：“法律跟不上互联网发展的速度，这种矛盾，就算在互联网普及时间、程度都更发达的国外也是有的。”
郑凡闭上了双眼，似乎清点浮现在眼帘的疲倦，好一阵子才说：“你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这里见面吗？”
“我也正纳闷。”
“这张椅子，对于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郑凡睁开眼，仰着头望天，“我刚来这里时，落魄过一阵子，想把电脑拿去卖掉，在网上联系好，坐了很远的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去见买主，因为买主说，自己是个两百多斤的胖子，夏天赶路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只能去见他。结果到地方了，买主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那时已经很晚，公交车没有了，而我也没有打的回去的路费，所以，就准备在外面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上过一夜。到两点多的时候，被民警发现，大晚上的，我带着贵重物品坐在这么个地方，他们问我电脑的发票，我没有。于是被带到派出所，盘问了一阵子，最后，我全部说了实情。“
“你一开始没有说出实情？”
“这种事，总不是光彩的。”
“后来怎么回去的？”
“本来我可以离开的，但是等到天亮，派出所的技术员来上班了，他们故意支开我，拿走了电脑。过了一阵子，告诉我说，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回家后，我发现，电脑的螺丝少了一颗。技术员拆了我的电脑，他查了电脑的主板序列号，或者硬盘号。”
“我明白了，你的职业生涯就是总那时开始的？”
“对，就是从屁股下面的椅子上开始的。”郑凡忆起往事，在冬日里，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我还没说完。失窃登记，有时会有主板号等等，查我的主板号，是在比对。你明白了吗，一个偏僻派出所的技术员，知道怎么拆笔记本，知道主板有编号。”
“你是什么意思？有人做手脚？”宋佳一有点生气，尽量压低激动的嗓音。
“不至于。”
“那，你是说，技术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
“比无知更可怕的，是漠视。这是长期漠视程序正义的恶果。这个案子，还是刑事，如果在讲究所谓法官自由心证的民事上，还会发生些什么？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明白了。“宋佳一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我还有一个担心，我一人办不到这事。“
“你多虑了，在他们看来，这事铁证如山，无懈可击。我要你做的，非常简单，确保达到结果，就行。另外一件事比较麻烦，囚徒困境，几名嫌疑人如果相互指证，这事就不好办了。”
”这倒不是问题。“
尊重
这次，郑凡选择在茶馆会面。
”坏了，坏了。“宋佳一急匆匆的进了门，就脱去外套。
待宋佳一坐定，郑凡递去一杯白开水。
”真坏了。“宋佳一把水一股脑儿注入胃袋。
”怎么？“
”段子太多，挖了太多陷阱，情绪化！“
”你们打算怎么办？“
”哼！谁知道呢！先把水搅浑吧！“
听得此言，郑凡大笑起来：”浑水摸鱼？水还不够浑吗？“
”是的，跟开武林大会一样。有互联网的，程序员的，法律的。互联网圈的人又分为两派，一派讲情怀，一派讲技术，讲技术的又分为两派，一派可以叫做程序员的世界你们不懂，一派叫做，业内人士的世界你不懂。法律的派别就更多了，必死无疑派，有我必胜派，进步欢呼派，还有不跟你们玩儿派。另外还有有罪派，无罪派，有最罪派又分搞死你没商量派，和谁比谁清白派，无罪派又分，性无罪和所有的罪我来。每一派都有自己的想法。太浑了，已经成了闹剧，没人关心我们要的结果。再过个年，就再没人关心了。“
”这可说不准。“
”你怎么不上天呢！“宋佳一见郑凡和上次见面大不一样，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于是自己内心的焦虑也一扫而尽，况且，宋佳一并不像郑凡这么在意那些遥远的梦幻，牧羊人？可能吗？
”慢慢来，总会沉淀出来的。“
”那你是说，此卦为吉！“
”这也不见得！“郑凡抿了口水，又把它准确的放在先前杯底留下的水渍圈上，“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扯淡吗？平时，都是我问别人问题，到你这儿，就反了。”
“你说我扯淡，那我就扯一扯。美洲豹通过撒尿来标注领地，其他美洲豹也懂规矩，一般不去侵犯，跑人家去了，人家就要搞你，搞死你活该，这和我们的法律有什么不同？”
“嗯，我想，至少我们不用脱裤子。”
“放屁。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本质上，都是契约精神，大多数人共有的规则，违反规则承担责任，保证大多数的利益，和美洲豹有什么区别？“
”有强悍的美洲豹，可以侵占别人的领地，他们没有执法部门。“
”可是，全世界也有百分之几的人逍遥法外。“
”看！你扯淡都这么有逻辑！“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分一块蛋糕给两个人，怎么分才最公平吗？“
”你把法律的模型最简化，其实就是给双方分蛋糕？“宋佳一盯着桌上喝剩的十二分之一的水，思索了片刻，说：“有两种分法，一种，你是上帝，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人反对的合理、公平。当然，没人能做上帝。所以，只有第二种方法，发明更精确的机械，不断提高分蛋糕的公平。”
“接着，我们让分蛋糕的人去培训如何更精确的使用精密仪器，同时学习精密机械制造，在实践中不断改进机械。”
“差不多吧。”
“可是精密机械本身比蛋糕贵很多怎么办，或者，机器一运转，成本就高过了蛋糕的价值呢？”
“你是说，程序正义到底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结果正义，事实上有时候它恰恰相反；如果说程序正义是为更高效的实现结果正义，而绝大多数情况下，它拉大了实现的成本，其实更低效；如果说，它是为了最大化的现实结果正义，第一，到底有没有最大化，第二，有时候在成本问题上，我们又不得不放弃它。”
“所以，这和美洲豹并没有什么区别。分蛋糕，最好的方法，让其中一个人切，另外一个人选。大多数人说的公平，实际上它的意思是，你给我的太少了，给他的太多。实现绝对的公平，上帝也办不到，你搬来再精密的仪器，也是没有用的。程序正义是阿基米德的杠杆，撬动所有人认为的公平。这就是我们和美洲豹的区别。“
”其实，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
”是的，这个简单的逻辑题，很多人都知道，但却没看明白核心。“郑凡在水渍上转动着杯子，”核心是尊重。这就是阿基米德的杠杆，通常我们称它为，文明。“
”你这么说，逻辑有些牵强，是不是过于武断。“
”谈谈马丁路德金吧，他要的，不过也只是个尊重，看起来很简单，但是你知道这有多难？在法律上，难道不是这样？案件超过期限了，事后可以改一下时间，案件来不及审了，三位法官改成一个吧。如果二审后申诉，这些属于事实认定错误吗？属于影响到公平性的程序错误吗？申诉的成功率有多少？这些简单的尊重，能办到吗？可是当事人，会觉得公平吗？这就像，代同事签字一样，看上去，很正常，一点也影响不到结果正义。然而，正是这样对程序正义的漠视，把分蛋糕的刀没收进了自己的口袋，就算达到所谓的结果正义，无论如何，都是不公平的。“
”这么看来，这次，我们什么也没办成？“
”即使我们达到了暂时性的小目标，却失去了本质：尊重。相反，尊重是相互的，不尊重也是相互的，进入一个无底漩涡。再也没有谁对谁错，就像这次一样，你有没有发现，这件事，没有人是胜利者，所有人都是失败方，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都无辜，每个人又都有罪。事实上，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大家，学会相互尊重，纠正我们自身心底的恶魔。尼采说过一句话，恶魔住在你心底的地下室，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但终有一日，它会冲出地下室的大门，占据你的全身。“
宋佳一帮郑凡满了空杯里的水，”来来来，不用这么悲观。“
”我没有悲观，人类有自己的步伐。刚才我说，大多数人说的公平的含义是，你给我的太少，而给他的太多，一旦给自己的多了，也没有这个问题了。然而，还有少部分人，他们正真的追求道义，追求公平。有人振臂高呼身陷囫囵，有人隐忍不发静待时机。无论是为己背水一战，还是为大多数人奋不顾身，也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是人类的脊梁。
”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