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以西 咸阳篇(十七) 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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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刘弗陵的病情时好时坏,侍医劝他少劳心神、排遣忧思。刘弗陵虽有不甘,但也只得继续委任霍光,一时间,朝中倒也相安无事。

转眼,已是元凤五年的夏天。

边关传来消息,昌邑公主亲率工匠去野外勘测,又调屯田的吏士凿河修渠,很受鄯善百姓爱戴。龟兹以及西域南道各国近来皆无异动,而北边乌桓、匈奴或败或退。可以说,除了匈奴在西域北道的势力,汉之西北,已无他虑。

午后,太阳渐渐隐入云层。微风拂过,吹动着少女的衣裙,送来一丝清凉。殿门前,寺人见皇后走近,连忙躬身施礼,请她入内。

“陛下长乐未央。”

刘弗陵抬头,见上官琛一袭月白上襦、水绿罗裙,乌发绾成垂髻,饰以玉莲簪花,清丽可爱的模样仿若荷中仙子。

见完礼,上官琛示意随行宫女打开食盒,她从盒中端起玉碗,走到刘弗陵面前,说:“陛下歇息一会吧。”

“莲子汤?”

上官琛将碗放到御案上,“陛下尝尝?妾亲手做的呢。”

刘弗陵舀了一勺,评价道:“清甜可口。”

上官琛莞尔,又吩咐宫女将另外两碗赐给金赏、金建。

“这是从淋池①采的?”刘弗陵问。

上官琛点头,“正是低光荷的莲子。”

“难怪这么大一颗!”金建说着,舀起汤送进口中,瞬间表情变得极为怪异。他苦着脸,看看碗里的莲子,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金赏,最后望向了隐约露着笑意的刘弗陵。

太可怕了,这么苦的汤,陛下竟然能昧着良心说出“甜”?金建皱了皱眉,盯着玉碗犯愁。

“都尉不喝吗?”上官琛不知何时看过来,好奇地问金建。

金建刚要开口,便收到了刘弗陵的一个眼神,他一激灵,忙道:“臣等它凉些,这就喝。”

上官琛收回目光,见刘弗陵又拿起奏章,不由嘟起嘴,摇了摇他的胳膊,撒娇道:“陛下陪妾去散散心,可好?”

刘弗陵有些犹豫,未做应答。

金建放下碗勺,嘻嘻笑道:“近来边境安定,朝中也无大事,陛下不如多陪陪皇后。”

“也好。”

上官琛眼睛一亮,“我们去赏荷吧?”

刘弗陵点点头,“便去淋池”。

“臣这就去准备!”金建请缨。

淋池里,莲叶田田,花开正盛。此处的荷花是刘弗陵继位后令人栽植的,一茎四叶,如两两相对的伞盖。阳光一照,叶片便垂到茎上,好似少女含羞低头,故名“低光荷”。

清风习习,吹来一池荷香。

“陛下,皇后。”金建指了指停在池边的一只柏舟,道:“时间仓促,这是臣寻到的最好的舟了。”

上官琛看着那只舟,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听闻曾有士人献一豆槽,陛下却说桂楫松舟都太笨重了,何况豆槽呢?想来陛下也看不上都尉的柏舟。”

金建很为难,“可臣上哪去找梓木舟②啊?”

“无妨,不用舟。”刘弗陵牵起上官琛的手,说:“就在池畔走走也好。”

帝后执手同行,金建知趣地退后了几步。

“妾为陛下歌一曲吧?”

“好。”

“秋素锦兮泛洪波,挥纤手兮折芰荷。凉风凄凄扬棹歌,云光开曙月低河。”

少女的歌声悠扬绵长,仿佛水上的波纹,在一望无际的荷池里荡漾开来,余音袅袅,教人沉醉。

“阿琛的《淋池歌》宛如天籁。”

“是陛下的《淋池歌》作得好。”上官琛微微一笑,道:“妾最喜欢月低河那句。”

月低河……刘弗陵的思绪飘到很久以前的一个秋夜,他来淋池赏荷,不知是景色太美,还是他玩心太重,竟泛着舟儿,乐而忘返,直到天方破晓……

“月亮真的会比河面还低吗?”

刘弗陵回忆着当时的景致,说:“那是黎明过后,东边的云层中绽开缝隙,丝丝缕缕的阳光倾泻而下,映照着一池碧水,此时月亮低垂,几乎要沉入粼粼水中。”

上官琛听着,不由感叹:“真美。”

“可惜当时阿琛尚未入宫,不能与我共赏此景。”刘弗陵颇感遗憾。当年,他彻夜不归,可是被大臣们好一番劝谏,之后就鲜少来此了。

“能听陛下解读诗句,也是幸事。”上官琛说着,抬眸看到夕阳的余晖洒落刘弗陵的周身,为他染上一层橘黄色的光晕。她眨眨眼,却见迷离的光影里,他与记忆中那个站在朝阳下的紫衣少年合二为一……君之风采依旧,犹如日月入怀。

“……阿琛?”

日落西山,池畔的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竟有些许寒意。上官琛一惊,堪堪缓过神来,想到刘弗陵并不康健的身体,也顾不上其他,忙道:“陛下,回去吧?”

刘弗陵微微颔首。

寝殿里。

上官琛见刘弗陵气色尚佳,不由劝他:“风物怡人,陛下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我知你的用心。”

“侍医总说消遣情怀,陛下却不以为意。”上官琛一脸无奈,“只好求着陛下陪妾散散心了。”

“你啊。”刘弗陵笑着摇了摇头。



注:①淋池:又名琳池,在建章宫。 “昭帝始元元年,穿琳池……池中植分枝荷,一茎四叶,状如骈盖, 日照则叶低荫根茎,若葵之卫足,名曰低光荷。

②梓木舟:刘弗陵曾令人以梓木为舟,木兰为舷,并刻飞鸾鷁鸟于船首,泛舟淋池,毕景忘归,作《淋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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