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彰显自信，开放造就文明

——易中天在2019网易经济学家年会的闭幕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

今天是网易经济学家年会夏季论坛，讨论“走进新开放时代”的话题。我是外行，讲不了这个，只能讲讲开放与中华文明的关系。

那就先讲两个“老开放时代”。——这就是唐和宋。

辉煌大唐

我们知道，人类文明有三种。

一种是民族性的，比如斯拉夫文明。

一种是地域性的，比如印度文明。

还有一种是世界性的，也就是能对其他民族和国家产生影响的文明。

最早的世界性文明，是两汉两罗马。

第二批则有三个：拜占庭、阿拉伯、唐

图片发自App

那么，汉唐为什么能成为世界性文明？

开放

汉是开放的。西汉的长安和罗马一样，都是世界首都。条条大路通罗马，也条条大路通长安。汉如此，唐也如此。

不妨讲个故事——

某日，有个寺庙收到施主送的礼物，是珠宝盒里面装了一件一寸长的东西。

寺僧不识货，就到西市去找胡商。

为什么要去西市呢？

因为长安的西市是国际贸易中心。

大唐西市，胡永凯绘

西市里面，尽是胡商。有粟特的，波斯的，阿拉伯的。

胡商只看了一眼，就说：开个价吧。

寺僧决定狮子大开口，要十万。

胡商笑了：才要这么点？

寺僧又说：二十万。

胡商又笑：再加。

寺僧说：五十万。

胡商说：成交！

成交以后，寺僧问：真值这么多？

胡商回答：其实值一千万。

寺僧目瞪口呆：这个究竟是什么？

胡商说：佛骨。

这个故事，记载在段成式的《酉阳杂俎》。

实际上，唐代长安就像今天的北京和上海，是国际化的大都市。盛唐时期，外交部的国宾馆里住着几十个国家和民族的使节以及代表，招待费每年五十万。

后来，宰相李泌干脆把他们编入神策军，成为大唐帝国的保卫力量。

长安十二时辰》李必

李泌就是《长安十二时辰》中李必的原型。

到了唐末，天下大乱，参加广州保卫战的竟有许多侨民，包括穆斯林、基督徒和犹太人。这时，就连宗教信仰也让位于对大唐的忠诚。

大唐是国际社会，也是文化航母。

灿烂两宋

其实，宋比唐更开放。

不妨看看唐都与宋都。

唐长安平面示意图（图片来自网络）

显然，唐代京城是封闭型的。叫做“坊”的居民区和叫做“市”的商业区都有围墙，也都有门禁。

住宅区早上开门，晚上关门。商业区日中开门，日落打烊。

长安城就像大盒子里面套小盒子。宵禁也是汉唐两代的城管制度。

那么，宋的开封呢？

《清明上河图》局部

很清楚，破墙开店。街道两边都是门市部，小饭店的桌椅板凳摆在了路边。木结构的房屋窗户比墙还大。看热闹的和讲价钱的人比比皆是。

宵禁当然更是不可能，夜市称为常规。

因此，宋代的城市经济空前繁荣，就连寺庙也成为商场，出售的商品中甚至有尼姑的刺绣。鲁智深的大相国寺，每月开市五次。林冲手上则拿着从高丽进口的折扇，那是日本人发明的。

折扇

对内搞活的同时必定是对外开放。继唐代的广州之后，明州（宁波）和泉州成为东南沿海的明星城市，海上丝绸之路为大宋带来滚滚财源，也输出文明和文化。

结果是什么呢？

宋代铜钱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美元。

南宋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亿级人口的大帝国。科学技术和文学艺术在全世界遥遥领先。

总之，两宋绝不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是积贫积弱。相反，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是：蒙古铁骑轻而易举就灭亡了花剌子模和阿拉伯帝国，攻下南宋却用了大半个世纪。

可以这么说，两宋的特点是：

版图小，心胸大。

经济盛，科技强。

反观欧亚大陆，动荡不安，只有两宋繁荣昌盛。

两宋，是当时人类文明的灯塔。遗憾的是，这座灯塔后来熄灭了。

黯淡明清

不妨回顾一下：

公元1世纪前后，汉与罗马两雄并峙。

公元7世纪至9世纪，唐、拜占庭、阿拉伯三足鼎立。

公元11世纪，两宋文明一枝独秀。

但是，当西方现代文明在文艺复兴以后勃然兴起时，中华文明就衰落了。原因之一，是明清两代不再开放。明代就已经开始闭关锁国，清代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有“片帆不得入海”的规定，从事海外贸易竟有以通敌论罪者。

东南沿海一带，宋代中华文明最精华的部分居然被海禁政策搞出了一个宽30到50里的无人区，完全断绝了中华文明走向海洋走向世界的机会！

国门被统治者关闭了。

结果是什么呢？

错失大航海。

错失现代化。

其实，中国的航海技术原本很先进。1974年在泉州出土的宋代海船，大小和规模与哥伦布的旗舰不相上下。

1974年在泉州出土的宋代海船

但是，禁海令一下，一切免谈。

就连见证了中国航海人勇敢和智慧的郑和航海资料也被烧掉，而且至今不能确认犯下这滔天大罪的人究竟是谁。

中国从此落后于世界，则是事实。

铁的事实证明：

开放，则中华民族兴，

封闭，则中华文明衰。

也许，这就是我们“走进新开放时代”时必须时刻牢记的历史经验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