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片审映室】《无问西东》——时间轴上的理想主义

2003年愚人节，张国荣去世，我记得那天得到这个消息的渠道是一份报纸——《扬子晚报》，五角钱一份，当年卖得很火。最近几年，街边的书报亭越来越少了，即便是为数不多的书报亭，也采取了食品和书报共同销售的策略，买杂志买报纸的人越来越少，路过报亭的人们手里都拿着相机，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机上的内容。报纸和杂志，仿佛是很遥远的事物。也许从撰稿到印刷到投放，信息已经滞后了很久，完全比不上手机的即时性。书报亭里的杂志更像是装饰品，象征着纸制品的没落，也象征着时代的迅速更迭。当又听到杂志停刊的消息，已经见怪不怪了。也许若干年后，杂志和报纸会成为收藏品，奇货可居得让人抓狂。

2010年，韩寒自己出的杂志《独唱团》在出版了一期之后停刊，这本包含着各种与理想主义以及现实情形有关文章的杂志，卖了150万本，第二期被停刊，已经印好的50万册被销毁。从罗永浩到咪蒙，当年笔下透露现实主义的他们，在时代的浪潮里扑腾闪躲，热闹非凡。彼时纸质杂志还未销声匿迹，反而过得还不错，在文艺青年中传唱甚广的《独唱团》，因其文章内容相对敏感，最终逃不过只出版一期的命运，当年韩寒坐在一屋子废纸中的照片，似乎折射出某种自由所到的极限，也勾勒出当代青年理想主义的边界。

当阅读的方式发生了改变，当阅读的内容停滞不前，甚至当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之后，一部姗姗来迟的电影《无问西东》出现在大银幕上，这部2011年完成的电影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仿佛不止隔了7年那么简单，这种不简单，反映在人们对这部电影的评价上，也反映在电影本身传达的信息与当今主流价值观的碰撞上，更反映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对各个时代理想主义的态度上。

《奇葩说》海选中，清华大学的一个学生问高晓松，自己博士毕业，却不知道选择哪一条职业道路，是去金融公司还是去搞科研，他很迷茫。高晓松作为清华人，狠狠批评了这个学生，大意是清华大学是国之重器，出来的学生应该心怀天下，怎么还会为职业选择而纠结呢？这个不应该是个问题。自始至终，高晓松都没有告诉这个学生该怎么办，学生悻悻而去。是这个学生真的不知道怎么选吗？可能还是当代社会对成功的理解太狭隘，清华毕业生和别的大学的毕业生一样，都有成功焦虑症，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和社会相处，怎么和当代成功学相处，而不是怎么和自己相处。《无问西东》里陈楚生饰演的角色也遇到了学业选择上的困惑，于是找到梅贻琦老师，梅老师的答案是“真实是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和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也许同样是没有明说答案，高高在上的批评和循循善诱相比，缺少的应该是那个时代所拥有的耐心。高晓松学子的期望，也和这个时代的节奏一样急促。

复旦大学那个有名的哲学老师陈果，谈论孤独谈论朋友，推崇“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无用的另一面就是有用，她说朋友间如果也是“有用”的，那就没意思了。电影里王力宏饰演的沈光耀，似乎在诠释着这样的“无用”：在西南联大学习知识，学习课程，在国家危难之时不顾家人劝阻，投笔从戎。在当时的环境中所学的知识，似乎就是为了反衬学习本身的艰难而出现在沈光耀人生中的，来之不易的知识是另一种促使他参军的暗示，这种被时局影响的“无用”的知识，在大是大非的人生哲理的幕后，激励沈光耀用胜利来换取“有用”的知识。沈光耀执战机俯冲敌舰的姿态，和在降落伞下的战友视死如归的姿态没有两样，只是各人背景不同，从书生成为军人，从工人成为军人，每个个体的理想主义合力铸就逐渐清晰的现实主义。

理想主义说到底是由每个具体的人具体的行为来展现的，它在这部电影中以人与人之间的爱，个人对国家的爱，个人对自己的爱来诠释，时代作为见证者更多的是提供了刻画人物精神的契机，从战争时代到欺凌他人被视作平常的年代再到今天的和平年代，人们的选择也在时代的背景下得到电影院里的我们更多的解读。从关乎自己命运的选择到关乎自己良心的选择，看似不同的选择题，表达的却是相同的主题，即接受理想主义的感召，做认为正确的事情。细想一下，如今被看作是拥有理想主义气质的这群人，也许从未有过“理想主义”这种概念，正是因为正确而从容的答案，太珍贵，我们才会把它称为理想主义。理想主义透着一股悲凉，因为真正的理想主义者，通常都湮没在历史里，而被歌颂的，反而经过了层层渲染。小人物的理想主义比英雄的事迹更耐人寻味，他们是一个时代的肌理，不用作为大众标杆。美好的人之所以美好，也许是因为不被大众所知。知道自己的选择是通过了自己的验证，尽人事听天命，为国家还是为爱人都不重要，就像梅校长说的，这是对自己真实，内心最终是平和而不后悔的。这一切，是自己和自己商量好的，不用宣扬。

珍贵的意义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的价值体现在怎么样对待自己，对待他人。时代的变迁让人们的习惯发生改变，个人的选择不在事关生死，但是珍贵是有传承的，只是换了一种题面来体现珍贵。你所做的那些客观正确的选择，如果没有让你觉得崇高而沾沾自喜，也没有让你觉得有多了不起，那也许电影中所谈及的珍贵，是有更广泛的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