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博士是我舍友,今年正好满三十,1月2号是他生日,他却笑不出来。揪掉半拉头发,论文也没憋出一个字出来,索性把电脑啪的一合,拉我出去喝闷酒。
我俩都是穷学生,路过酒吧外时瞅了眼,摸摸口袋,没敢进,拐弯到超市,顺了两听啤酒。在这个周黑鸭能贵过北京烤鸭的山沟里,下酒菜是指望不上。刘博士一拍他那圆亮的脑袋,灵机一动,回宿舍就把一袋坚果倒进锅里加细盐炒了。
学校地处偏远,盘踞一整个小山头,一到冬天,妖风昌盛,经常吹得体重不过百的我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
于是,我和刘博士就着料峭寒风,望着招摇过市的肥美的松鼠和兔子,凄凉地对饮。
“你说,我这是为了个啥?”刘博士揪着他那本不多的头毛,愁容满面。“人人都说三十而立,我这立没立起来,但天命已经知道了。”说罢,仰头下去一大口酒。
我冻得够呛,正拼命往嘴里塞坚果,补充被妖风卷走的热量,来不及回答他。
他闷头喝,我拼命吃,两人各怀心事。
“诶诶,你给我省着点,”
一听啤酒转眼见了底,他把酒瓶捏瘪了,远远抛进垃圾桶,余光无意瞥见桌上已空了半边的碟盘,顿时慌了,赶紧把它挪到自己身侧。
“这里坚果也不便宜。”他补充道,又给自己点起一根烟。”小李呀,“他长吸一口,从鼻腔里缓缓喷出两股粗壮烟雾,感慨道 “你看,要是当年我。”
一听到当年两字,我瞬间头大,冷饭炒三遍,狗也不要吃。何况他这个想当年,和我唠叨了不下三十遍。
凭心而论,刘博士是个出色的人,本科读的眼下大热的计算机专业,学校牛逼,GPA出挑,毕业时国内外高校公司offer接得手软。一时间在系里风光无二,连走路都自带BGM。
大概老天还是公平的,再是高精尖的大脑也总会有犯轴的一刻,刘博士在他人生顶峰晕了头(他原话),毅然决定抛下功名利禄,追求真实自我,一转头就来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沟里,读了个带全奖的文学类phd。
他确实有几分才气,行文利落,言辞锦绣,只是这不上不下的才气最遮人眼,上不够悲天悯人,针砭时咎,成一代大儒,往下又拉不低身段,炖上一锅鸡汤,混成爆款大V, 他只能在流逝的岁月里,变为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半秃顶文学博士。
我被冷风吹得嘴唇发麻,拼命点头。
他大概也看出我的敷衍。叹了口气,露出不甚满意的神情,有点心疼地觑了眼空了大半的盘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啪啪按下几个数字,“喏,”他举给我看,“ 酒钱加上一半坚果钱” 他有点心疼地觑了眼空了大半的盘子,又在手机上摁了几下,然后伸到我眼前晃了晃, “就不算你盐和炒熟的那点电费了。”他把手机小心收进衣兜里,大方地说道。
刘博士这尿性我早清楚了,老早就摸出钱包准备着,一个硬币一个硬币按数算给他。
他也划拉出一个破钱包来,哗啦将一堆硬币倒在手心,一枚一枚的拨开,眯着眼睛,努力的辨认币上的数额。
正当我两暗搓搓交易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怒喝,
“刘锦天,合着你他妈在这跟我浪了!”
惊得我一个尿颤,差点把手里的硬币都吓掉。可惜刘博士没我这好运,手一抖,摊了一掌的硬币咕噜噜,滚落一地。
完了,我心想。
我倒不心疼刘博士,我心疼这莽撞的姑娘。
刘博士有两大逆鳞不能碰,一是说他不道义,人家管那叫AA,与国际接轨。二点最重要,你绝对不能在金钱上占他一丁点的小便宜。总之,扯来扯去,都脱不开钱这个字。
我纳闷了,究竟是何方神圣敢这么挑战刘博士。
姑娘?姑娘也不行,这地界啥都缺,就是不缺姑娘和基佬。
然而,这回头一看不要紧,惊得连自己手里的一抓硬币都保不住了,因为,来人居然是唐秋。
作为一个直男,你能想象刘亦菲叉腰冲你一声大吼吗?
我不能,
唐秋是谁,经济系一大美女,美是真美,美得出尘,美得你跪地双手奉上一只LV都觉得是在侮辱人家。我有幸和唐秋分到一个班,然后被威逼着请了我系其余20来个男生每人一顿饭,照这里物价来算,也基本小几千了。
但这钱花得不亏,买了个耳根安静。每次小组讨论,唐秋就坐在我正对面,我的目光总是偷偷的电脑上方溜过去,悄悄地停留在她绒绒的头发上,清晨的阳光斜斜的打在她身上,行成了一圈柔和的光晕,整个人如诗如画。
我忍不住用手拐捅了捅刘博士,半是好奇,半是嫉妒地揶揄道:”果然是读博士的人,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
不想,刘博士注意力全幅落在滚了满地的硬币上,忙不迭的捡着,压根没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