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可及

 母亲去世后,阿远和父亲搬离了原来的住处。一辆三轮车驮着爷俩所有的家当,冬天的风大、刺骨,像密集的响箭从败掉的树林里射出来。父亲顶着风骑,阿远看着父亲耸动的肩背,忽然想起来他曾坐在上面,被举得很高,热流在眼眶里冲了一下。父子俩关于那个女人的念想,塞在了她一件没烧的红色大衣的口袋里。两个人不发一言,缓慢地朝新家行去,道路宽阔而几无行人。可没一个女人的家能叫家吗?一只黑色的鸟落在发黑的烟囱上,站成黑,几个小孩子在琥珀色的冰上,左奔右突地打着陀螺,一辆拉芦苇草的大车轰隆隆驶过。爷俩的三轮车被大卡车超过,父亲骑地更卖力了。

 新家在工程团的一个大杂院里,住着房东和其他的两户人家,爷俩的房子在最左边,靠着锅炉和厕所,角落里拴着一只黑黄相间的土狗,见生人就狂吠,它不知道这新来的两个人将来给它的食物,会比它的主人给的多的多。门前长着一排枣树,上面覆盖着雪,紧挨着的是上个冬天遗弃的煤火,黑黢黢一团。房子不大,二三十平方米,床是现成的,火墙破了一个大窟窿,露出焦黑,像恶鬼吐出舌头,窗户的玻璃破碎了一个角,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在发黄的八十年代女歌星的海报上。地上有很多废物,朽掉的柴禾、发暗的避孕套、红色的方便面袋子和大面积的废纸。父子俩花了一个下午清理房间。贴报纸、换玻璃、请人补修火墙、调好电视的信号、买了新锅,阿远坐在垫了两层褥子的床上看完了六点半准时播放的虹猫蓝兔七侠传,两只小脚交叉在一起,不停地晃动,不时笑出声来,可又像惊扰了什么似的,会很快地捂住嘴。阿远和父亲睡一张床,躺在父亲伸出的一只手上,后脑勺均匀地受着父亲温热的鼻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里阿远起了高烧,是白天劳动完以后受了凉,他把父亲从熟睡中摇醒,像要从一颗树上摇下能舒缓痛苦的果实。父亲醒后反复摸了摸他的额头,知道了情况的严重,赶忙扯了灯线,看清楚可阿远的整个面部烧地通红,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准备赶往最近的诊所。父亲的衬衫扣子扣错了一粒,阿远则被裹成了一头小熊。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这个点这个北方小城已经没什么出租车了,父亲于是决定骑自行车,他把阿远放到自行车后座上,叮嘱他抱紧自己,可别掉下去了,阿远难受地说不出话,含糊地应下了。

 阿远把头放在父亲的背上,寒夜里刺骨的风被这面城墙挡住,他感觉离父亲,前所未有的近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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