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在不知不觉中快速的走着，而这个五月是个匆忙的时节。
匆忙着去考试，匆忙的洗脸刷牙，匆忙的去上班，匆忙的看书学习，匆忙的做着很多事。为了最终的果实能丰厚一些，五月，也只能是注定匆忙了。
在别无选择的匆忙中，让人日渐心生倦意的除了两点一线的长长时间，还有那些逃不过去的考试。
“每天多喝水，啊”
“每天得吃饱饭，啊”
“你瘦了不好看，别减肥了，啊”
你把最后的“啊”拖着长长的尾音，长的像你的千叮咛万嘱咐。匆忙里不耐烦的“嗯”似乎是小小石头敲打在湖面上的一个回应。你似乎还有话要说，电话的这头却嘟嘟嘟的响起。
很长时间，你的絮叨被遗忘在角落里。
1
那年父亲在工地上出了事故，摔成重伤，在医院里命悬一线，看到五岁的我，父亲努力的笑着说了句“来爸爸这，爸爸看一下”。我却指着床上千疮百孔，面目狰狞的父亲，使劲要跑出病房还哭着说“你不是我爸爸......”。
你哄着我抱着我让我去摸摸父亲的手，让我确定是不是那双我可以站在上面飞的手。我确认是父亲后在病房里哭得更厉害，整个楼层就只听到我又尖又嫩的哭喊着“爸爸你怎么了，爸爸你怎么了”。
等我再醒来，已经在奶奶家，你却没有回来。奶奶笑呵呵的说我睡觉还在哭鼻子，羞羞羞。给我摆出了罐头和奶粉，告诉我爸妈不在家的时候，不能欺负弟弟。
时隔两个月，你突然回家，弟弟抢占了你的怀抱，我生气的转身去了奶奶家。这时一股刺鼻的味道传了过来，扭头看到你嘴里叼着的香烟，我恶狠狠的说了句“坏妈妈”就再没搭理你。
而那一股让我恶心的烟味成了我识别你的味道，晚上睡觉必须分开，不允许你亲我，不允许你用我的筷子和碗，不允许你咬我正在吃的雪糕，不允许你动我放在桌子上的洋娃娃......
父亲是被很多人抬进家门的，那之后你的烟草味越来越重，我们的矛盾越来越多。
2
十六岁，某一天早上我的褥子上出现了红红的印迹，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哭着捂着坠痛的肚子。我闻到了你身上那股讨厌的味道在靠近我，你告诉我那是我长大了，给我吃了两颗诺佛沙星说可以缓减腹痛。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吃那个药。上了高中后，校医院的大夫告诉我，生理期间是不可以吃药的，而且不能受凉。我回家埋怨你的无知，我每次手脚冰凉，腹痛难忍都是因为你不关心我，不心疼我。
你生气，说我不懂事在无理取闹，我嫌弃你满身烟味，还不懂得告诉我那段时间我应该注意什么。一怒之下，将你推倒在地，转身将卧室的门反锁。
父亲回来后只是说我不要那么任性，因为你一直不容易，为家里付出的最多。我一生气每个能回家的周末都在学校度过，你焦急的想问我钱够不够花，我赌气不给你打电话。
3
大一时，学校组织集体十公里冬季越野赛，早晨五点集合，宿舍黑灯瞎火，我穿错了别人的鞋子，比赛结束后两个大脚拇指盖都变成了黑黑的。
我每天穿着拖鞋去上课，一周后脚趾盖脱落，疼的我发晕，给父亲打电话哭诉，你却在第二天让舅妈陪着你来学校找我。我躺在床上闻到那股熟悉的烟草味，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听到你在叫我，我忍不住委屈的流泪。
你一边骂我傻一边要带我再去趟医院，还问我宿舍里可不可以抽烟，我反感的情绪立刻涌在脸上，你讪讪的说你就是说说，不抽。而我却觉得在宿舍人面前丢脸，让你赶快回去，自己没事。
从小到大，我和你好像永远隔着一座山，即使父亲慢慢恢复没有瘫痪，你身上的味道也成了我无法启齿的厌恶。我觉得别人会因为你的味道瞧不起我，会因为你的味道嫌弃我。
很多话我宁愿和父亲说，也不愿意说与你听，我可能一个星期会给父亲打十个电话，一个月给你打两三个，还是在不耐烦里想尽快的挂掉电话。
4
2012年工作休息期间回家，你突然齁着背，抬头看我时没心没肺的笑容挤出了好多深深的皱纹。你说姑娘要回家了，自己好好洗了一澡， 去去身上我讨厌的味道。
晚上你说你的后背够不到，没擦干净，让我帮你擦一擦。熟悉的味道还是扑面而来，你发现我轻皱了一下的眉头，怯怯的看了我一眼。我笑着说你老了，烟味也变老了，你才笑着继续背对着我让我为你擦背。
触碰到着你佝偻了很多的后背，我眼睛不由自主的开始起雾。我那么任性、不懂事还不是你惯的：不愿意干活就让弟弟干；不愿意吃排骨就立马重做一份其他；不愿意走路上学就给我买辆自行车，弟弟只能眼巴巴的瞅着......
你五岁的时候姥姥去世，留下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姥爷外出挣钱，就是你小小年纪在家当娘照顾他们。
小时候没有人告诉过你，女孩从小就不能碰凉的东西，你也已经习惯，不觉得那是个大事；怀孕的时候，没人告诉你不能吃冰，你却使劲的吃着冰棍消你胃里的火炉，你想不到生下我以后嘴巴里和嗓子里都是泡，饿的哇哇的哭却吃不进去奶水.......
医院给父亲下病危通知时，你无助的拿起别人递给你的烟吸了一口；父亲做手术后被告知可能一辈子卧床不起，你抽了一口烟没有半点犹豫的要父亲出院回家，三年的时间你照顾着我和弟弟还有躺着的父亲；别人笑话你命不好，欺负你一个人干活，你吐了一口烟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
直到父亲重新撑起这个家的经济来源，你还在支撑着所有的体力活，可你却离不开那些让我厌恶的烟味。
你佝偻的后背承受了多少苦难，还为了不让我恶心、头疼，不当着我的面抽烟来缓减你的心烦意乱。
得知弟媳生病后，你像只泄了气的气球，满屋都是你身上的味道。你应该在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发现；你在心疼你那聪明可爱的孙女，担心她像你一样小小年纪就没有母爱；你心疼你的儿媳还那么青春靓丽；你心疼你儿子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变故......你唯独没有心疼你自己，如果可以你愿意替他们承受那些苦难。
5
妈妈的味道是可口的饭菜，是家里的窗明几净，是上学时衣服上的淡淡洗衣粉清香，是鞋子破了后绣着的那一朵小花.......你的味道是那承载着岁月痕迹的淡淡烟味，我厌恶了二十多年逃离了十多年的味道。
你没有记仇的习惯，不会在我面前论别人的是非，会有小市民的八卦天赋，也会在年龄越来越大的路上开始被别人忽悠着埋怨我的不足，又在自己的后悔中决心戒掉我讨厌的烟。
习惯了也厌恶了你二十多年的烟味，听到你要戒掉那该死的烟，我也是很震惊很意外。虽然你的戒烟方式让我更惊讶，但只要你能戒掉就是好事，你的咳嗽会减轻很多。
姥爷曾说我是他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回望这几年来的日子，我确实因为你有时候的不懂，将精力从自己的事情转移到别处。但成为你的女儿是我的福气，你单纯，热心，见不得别人难过。路上遇到障碍物你会主动去清除，方便后来人行走；那些衣不遮体的乞丐你会主动给他们分发食物。即使你知道他们很多是装的，但你认为假装也是无奈。
6
我当然希望你和父亲能一直健康、平安，让我去承担那些家里的苦难，你继续做单纯的我妈，被我一不小心就逗生气的我妈。像你不厌其烦的给予我的嘱咐一般。
“妈，我今天喝足了水，你呢？”
“妈，我今天吃的是鱼，你呢？”
“妈，赶快睡觉，我也困得不行了”
“妈，你胖了好看，瘦的时候很难看”
把你曾经让我倦怠的，索然无味的，不胜其烦的的甘甜琐碎日常，再赠予你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