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Z先生和W小姐——这是一个幸福的故事》和《三十四封情书》的特别篇,也算是整个“我们的青春”系列的开始。2014.10-2016.07.29,二十三章写于2014.02。)
二十一、
(一)
今年是几年才举行一次的大型艺术节,压轴的节目是教师丝巾秀。上一次的大型艺术节也是预备——这样想,自己这一届应该蛮幸运的吧,四年里两年轮上了各类大型活动。
只是今日和那天相比,让安忆少了很多看的欲望——可能因为连续几个节目都是千篇一律的日韩风舞蹈吧。那一年日韩风还没有普及,整场演出中一位男生表演了唯一的一场韩式流行舞蹈,才会那么令人惊叹吧。
还有的就是那一场《将进酒》,那时候的初一一班全体上台朗诵,明明只是身着简单的校服,那样地站立在舞台上却显得大气磅礴,全体的朗诵气势恢宏,其中一位学长还特意出演了李白。当全体豪情洒脱的朗诵落幕,他一袭白衣,从人群中飘飘而下,如羽化而登仙,潇洒地甩了甩宽阔的衣袂,与天相邀,豪言一语“与尔同销万古愁”,举杯畅饮。
由于班主任不在,安忆在压轴节目开始之前,偷偷地脱离了入场后就松散的班级,找到了一个前后都没人影儿的小角落。
当压轴的序幕开始,欢呼声早已被准备充分,一个个老师如明星一样地走在舞台上,每一条丝巾、每一套服装都别具特色。可惜没有莲姐姐——啊那是温老师啊!
那一次校运会上的邂逅始终历历在目,后来她通过各种打听终于知道了她的全名唤作温涟。安忆如果无意遇到她,心里会藏着奇怪的欢喜,面上恭恭敬敬地小心翼翼地说一声“老师好”,温老师也总是点点头,回以恬静的微笑——虽然在这笑容之前,温老师似乎是稍稍拧了眉毛,抿了抿嘴,有一些硬邦邦的不悦。
是依靠她漆黑如墨的柔顺长发,还是依靠她出场时的那一种气质呢?总之,安忆一眼就认出来了,玫红色的棉质围巾和之前各式各样的丝巾相比,显得简单质朴,加之修身的纯黑尼大衣,更衬托了她的天生丽质,她的皮肤白皙皎洁,她的五官精致生动,她的笑容明媚动人,她的姿态轻盈得像悄然绽放的花儿。
四周的欢呼声更加热火朝天,强大的暖气早已让她把外套都脱掉,此时湿乎乎的热汗却散发出瑟瑟寒气。
安忆想起了白雪公主,想起了睡美人,那一种美丽是不是只有童话里的公主才能拥有,那一种笑容是不是只有天国的安琪才能展露。
安忆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不敢有任何动作,似乎只要一眨眼这一切就会消泯。
等到她回过神来,温老师的身影早已褪去,她眨了眨眼,重新专心于台上的老师们,无意间看到一个身影从幕后显现——
是……是到他了!他快速地走出来,也许是灯光的缘故,深邃的五官让他面部的光影格外分明,他没有笑,走路的姿势就像是凛冽的冬风登临湖面,黑灰白的格子围巾的随意地搭在脖颈的位置,随着他的步伐极具魅力地摆动着。
“Z老师——”像是积蓄了两年的力量,甚至把今后所有的力量都提前透支完毕,她张开嘴用双手做成喇叭状,大声地呐喊道。
周围的欢呼声连绵起伏,所有的空气都已经被隔绝,在这个四方无人的地方,在那一声呐喊之后,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看着台上的人,突然觉得应该热泪盈眶,感动的?满足的?幸福的眼泪?只是一瞬间之后,所有的力气早已用尽,疲惫席卷了全身,干涩塞满了她的双眼,安忆只想找到水龙头清醒一下自己疲惫的双眼。
他是最后一个出场的人物,他走上舞台的正中央,周围的老师们一个个站向舞台边,一起完成一个最精彩的POSE,海涛雷鸣的掌声好不停息地席卷全场,随后他带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在这一瞬间之后,他转身,第一个退下场。
他就是一道惨白的闪电,惊人地划过天际,消失不见。
她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他走向自己的身边,感到他走过自己的身后,她转身突然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在伸手后的自我惊愕中,看到他推开门步入窗外的无限白光。
是秋游那一天,她和小组成员约定在一棵树下集合,大家去借了自行车在公园里游荡,懒得运动的她申请干坐在树下等大家,顺便……试试写生。
她抬头看到透过树梢的光,暖阳沐浴下的森林公园里,大地上被太阳染得泛黄,隔了一条路,他穿着柔软的尼大衣,正走在莲姐姐的身旁轻松地聊着什么,那一条围巾系在脖子上,系得很漂亮。
她坐在长椅上,手中的笔无意间已经调了太多颜料,眼珠从前方随着抬头转到天上,回到画面时不知道那一笔应该放在哪里。
秋日还没有萧索,还是姹紫嫣红的画面。
(二)
结束了艺术节,初三仍旧被留下来自习,楼下也有不少被老师单独留下的后生们,在莲姐姐到来之前的教室里不会彻底安静——不行啊大家快安静下来,莲姐姐回来会生气的啊。
“呀,怎么下雨了?”“不对不对,是……下雪了!”似乎所有的老师现在都不在教室这边,方才无人的走廊上开始鱼龙混杂。
喂,难得下一次雪,去看吗——
雪不大,很小,如果不戴眼镜根本看不清下了雪。外头应该没有人,升旗台的大理石台阶因为下雪变得很冷,她哆嗦着,蹲在一旁,想到的还是那一条围巾。
“这种题也会觉得很难啊?”语气里满是揶揄,那晚办公室的灯在黑夜中显得很亮,Z先生弯着脖子正在系围巾,黑灰白的格子围巾,垂下的围巾遮住了他开口的笑,她看到桌上还有一副皮手套。
……怎么我就是做不好呢。
哪里来的风,太冷了,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直接钻入她的脊梁骨,有一种寒气从心底涌了上来。她突然想在雪里飞奔,让雪砸进眼眶,让热泪混着雪水蜿蜒在脸庞,让声嘶力竭的哭喊化成瑟瑟的寒风悠悠远去——
她搓了搓脖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冻得有一些发红了,雪花落在她的手上就化成水渍。
“冷吗?”寒风中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借着楼上老师办公室的灯光,她看到有一双手从身旁递上了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那是——
“Z老师的围巾?”安忆抬起眼——果然是石巍。说起来现在Z先生应该换回早上来学校时穿的那件羽绒服了吧。尼大衣穿着会很冷吧。
“……是啊。”石巍的眼眸里的情绪很复杂,随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就前面他戴的那一条,你要吗?要送你。”
“啊啊,不用不用。”那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她立即摇了摇头,抹了抹脸上零星的水痕,“我得赶紧上去了,要是被老师看到又要被骂了。”
石巍收回了手将围巾抱在怀中,背着灯光的脸陷在黑暗中。细细的雪花和雨一样细密,落在上头就像是无声地哭泣。安忆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嘴快步跑回了教室。
——有事的话Z先生一定会管好的。
二十二、
(一)
“呀,老师们今天是不是有体育比赛呀,咱们快去看看吧。”课间广播操结束后,平日里聚在一起或是“探究问题”或是和大家打成一片的老师们,都正在独自操练着各式各样的体育道具,他们身边站满了好奇满满的大家。安忆跟着身旁的女生们,进入了水泄不通的人墙之中。
“安忆!我帮你抢好了位子!你快点来啊!开始比赛了!”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之中,隐约好像看到了韦大宝的脸,被挡在最里面一层。
“不用——呀?!”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谁用力地拽住自己的手,挤过前排的人们,将自己推到了比赛观众人群中最里面的一层,没有任何阻挡地看到一切。
是不是比赛正好开始,他就在她的眼前,和此时呼啸的冬风一起擦过她的眉毛。
“我记得我小时候吃土豆泥就觉得它很小,现在它更小了。”进入补习班后发现了同校的陈真同学,中午一起吃午餐,再聊聊天。
“对啦,陈真我想问你个事儿。”安忆“殷勤”地将薯条向他的方向推了推,“你知道你们班主任喜欢什么吗?”
“嗯。”陈真点点头,把沾上土豆泥的一把薯条塞入嘴里,下一秒便露出了苦思冥想的表情,他紧紧地皱着眉头,手背抵着下巴,眼珠向四面八方转了转。
“这个……八岁的小男孩?”沉思良久,他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啊?什么?”
“他总是自称自己是八岁的小男孩。”
这样……所以,有时看到他跑步的姿势,看到他伸长手臂扑在桌面上休息,都会觉得可爱得像一个小男孩吧。
“对了,安忆,你是不是——”一同去补习班的路上,聊着聊着,前面的陈真突然回头,作出了招牌鬼脸笑容,但他的话语正巧被身旁狂按喇叭的一排车撞开了。
“嗯?”
“我听某人说——有一个小画家要拐走我们的Z老师。”
(二)
“Z老师,薛老师向你借一下钥匙。”在她敲门时,他大概正和班级的同学讲到有趣的事情,眉梢里都是轻快的笑意,那个笑得有些前仰后翻的人,已经从一年前的夏秋时分站到了冬天。
“钥匙是吗?”Z先生开了门,大衣的袖口上是一颗光滑的纽扣,他始终侧着头,目光朝着班级内的同学们,手伸入了口袋里。
“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啊,就算是老师,很多题拿过来也要想好久。”他说话时笑得明朗,也许是没有看准,握着钥匙伸过手时,长长的指甲戳到了她的手心,指尖碰到了她的虎口。
金属制的钥匙握在手中并不冰冷。是早已在他的口袋里捂得暖和了,还是因为他手心的温度呢?
(三)
数学办公室的人似乎很多——啊哈哈看来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拖着作业没交,不过和“人气鼎盛”的薛莲相比,Z先生的那块位置倒是空旷了很多——正好为薛老师的手下们提供了生存空间。
“呜呜呜——那我,我装死。”离Z先生不远、站得直挺挺的石巍突然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在身子撞击地板的同时是Z先生的豪言壮语——
“我们班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全然认真的语气里有着几分无恶意的强硬,言罢他自己笑出了声,将新批好的练习册用力地拍上一沓作业本。
“那个……是什么情况啊……”刚刚交上数学作业的安忆,站在莲姐姐的身旁,呆呆地望着地面,极为小声地惊呼了一下,看到平日里牛气十足的石巍此时直接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嘴巴里还呜咽着囔囔着什么。
“他下巴不小心脱臼了,我在帮他治疗呢。”那一刻Z先生回过头来,他那时的笑容可以拍碎浪花送来的一千朵太阳[if !supportFootnotes][2][endif]。他的眼神明亮,目光澄澈真挚,认真地用手心拖了拖自己的下巴。在安忆的记忆里,那是第一次,Z先生主动地向她说话。
昨天的体育比赛练习中,她远远地就看到Z先生开怀的笑容,在阴沉的天空下显现出别样的色彩,当他走过自己的身边,脖子上压上了千斤的重量,只能盯着地面,无礼地看到黑色皮鞋走过自己身边时,脚步稍稍慢了一点。
那时他还不认识她吧,只是遇到了,会有礼貌拘谨的问候。
当然,直到从办公室回到教室,她才想起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随后所有的气流不可抑制地从喉咙口冲出来,化作一声震撼天地的“啊——”,导致鬼鬼祟祟地从她课桌里偷面包的韦大宝一惊,他的身子撞倒了一排桌子,发出的声音震颤着她的心脏。
还好我把面包藏书包里了。
二十三、
他从办公室出来,手里还抱着叠得高高的作业本,站在门旁的身体轻微地斜倚向门口,右手轻快地拉上门,是习惯或是无意地抬头,两人的目光不经意地相对,他的双眼里满是平静,也没有什么温度,不过他的唇角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微微地抿了起来。
他抱着作业,相向而行,极快地擦肩而过,他走路时的步伐总是很快,即便奔跑也无法追上。
昨晚做作业时有些拖拉,疲惫的她打了个哈欠,用力地插入钥匙,径直开门进去,微微拉上门虚掩着,走在第一张桌子前翻弄着找考卷,一张张地整理了出来。
忽而的,有人急促地推门而入,那是疾风冲破门框,却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的多余的声音,只是简简单单的短暂又轻微的呼啸。
她反射性地张了张嘴,随意嘀咕了一句“谁啊”,低音到像是自言自语,没抬头没看谁,随后抱着一摞考卷,直接推门而去,低着眼,轻轻地拉上了门到虚掩,快步地向外跑去。
“安忆!”那是一个怎样的声音,早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不清,但是在那一瞬间,那一定是一个很有冲击力的声音,那个声音可以把刺骨的水泼到神志不清的脑子上,可以把整个人身体全部震碎,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喊叫的响亮,格外急促。
“我在!”那一刻,虽然对待任何人突然的叫声都是吓了一跳,但她明显感到心里极度的紧张,飞快地转身,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她看到了他还站在门口,那么模糊的身影,他的双唇是微微的张开,平静的脸庞显得柔和,整个人微微向右倾斜,左脚踏在办公室里,右脚半悬空地,也许是踮脚立在了外边。是不是那一声他也喊得太过激动,好像喘息的动作有些剧烈。
“你过来下。”他很利索地伸手,手指向自己的方向,在关节处向内拢了拢,扔出一句话便快速地踏入办公室。
“你等下,我有东西给你。”她快步跑进了办公室,只看到他拉开了抽屉,小心地寻找了什么,阳光从窗外打进来,他低眉的模样被镀上一层温柔的金黄。那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四下安静,这一次,可以正大光明地一直盯着你了。
“这个给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目光平静。
“啊,谢谢老师。”她端端正正地伸出右手,稳稳地将他双手递来的纸张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握在了手掌心里。
当时只看到那是枚精致典雅的纸,上面就像是拉开的画卷,淡红色和深红色浓墨重彩地,拼凑出一幅豪情却又平静的画面,就像是画画用到的颜料,带着橙红色的朱红,和玫瑰色的深红,挤在一起调出了大红,像是不小心加多了水,大块的红映在上边,周围的水带着浅红色蔓延了整个画面。潇洒的两个圣旨以纯正的黑色镶嵌在了角落。
“恩。”一如既往礼貌而平淡的回答,但是他发声的时候双唇还是紧紧抿着,点头的动作好像也加重了很多。随后他恢复了一贯的笑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本来也就没发生什么吧。
她小心地拿过纸张,却又莫名忍不住轻轻地揉捏了一下它,塞在口袋,赶着回去午自习。
后来,也不是很后来,也许是课间出来倒水时无意的一插口袋,触摸到了什么软软的,拿出来的时候正好是背面的位置——才发现有他的字迹。
——这个,是……
那一刻阳光正好,从走廊旁的玻璃窗打落在纸张上,明晃晃的,打落在手背上,热乎乎的,她忽而觉得有些晕眩,风在她身旁,忽而有些热,热得呵出薄薄的汗水。又是哪里来的一阵风,一下子钻入她的脊梁骨,太冷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回教室的脚步忽而缓慢了许多,她轻轻地呼了两口气,用力眨了眨双眼,睁开,看到那白净的纸张上赫然的几行字眼,不算好看的字眼,有些潦草,有些生硬。
但也许因为他写下的,所以每个字眼都径直深深地抨击心情,让她的呼吸开始急剧起伏。
她轻轻抚摸着纸张,有什么咸咸涩涩的东西在眼睛里打转,有什么酸酸痛痛的东西涌动在心底,不可抑制地冲到了喉咙口,很难受。她张开了嘴,全力张大了嘴巴,冰冷的风蹿到喉咙口,她干咳了几下,就没有了。
她想起了上一次他留在本子上的话语,那一次他的留言在所有人的话语中占据了最好的最明显的位置,而这一次,是只给她一个人的话语,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每一个字。
——我会不会是唯一一个,被你这样对待的……学生呢?
“哎,字还是这么丑。”唯一能够看到Z先生真迹的宋好好只喜欢说实话。
“喏,皇上的圣旨接好!”她郑重其事地将那张风一吹就可以永远消失的纸张,放在了安忆的手心,用力地按了按。
你在日后的冬日里仍然会想起那张纸塞入手心时的温暖,如果苍白的太阳出来了,你能看到明晃晃的玻璃,如果寒风吹彻,你会感到张嘴时嘴角的伤口很疼,想咳嗽那一口气倒卡在了喉咙口,心底的丝丝缕缕却都洋溢着深情。
——谢谢你的……祝福。
“不对吧,不是祝福,那是圣旨,既然是圣旨,就一定要做到。”
二十四、
“安忆,你去吗?”一模考试刚刚结束,上课之前她被严老师叫上去,看到的是递给自己的一张粉红色的通知单——是F校的参观邀请。当时整个年级只有一个人会有得到这份邀请函的机会。她愣一下,毫无犹豫地收下了它,一张纸可以重到让全身都受到无限的压迫。
“嗯嗯,谢谢老师!”上次华老师说过,X学长也在那里。
是不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真正找到了无限向往的地方,即便浪费自己所有的机会,也不愿意放弃一分一毫的可能。但在这一条死路之外,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啊,何必呢?
冬天的天空一向是灰蒙蒙的,步入校门后豁然开朗,只是这一片大阔的地方,都由灰白拼接而成,唯有俯视看下去应成圆环形的教学楼有着火红的墙面——但这样夏天不就更热了。
她按照场地间的指示牌走入圆环楼内,她在右侧看到了三位前辈,身着普蓝的正装精神地站在那里。她的手里小心地捏着那一张邀请函,正好第一位学长面前没有人,安忆就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走去,在走近之后,脚步却又缓和了下来。
他的身形消瘦,五官深邃,常人而言的“俊美”和他完全不匹配,但有一种气质似乎是从他的骨头里散发出来,在相视的第一眼时,就感觉心里忍不住发颤——无关恐惧,有点像是面对神圣时发自内心的敬畏,但不是。
安忆第一次感觉到落在一个人身上的目光,原来能如此地难以离开,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想要抓住对方身上的每一根线条,慢慢地从上面,一直窥探到他的灵魂。
那一刻安忆就觉得他和自己曾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他和身边的同学,应该也都不一样。
“嗨,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片刻对视之后,这位学长大方地轻笑起来,眉宇之间流露一种温柔,融化在骨骼上极为深沉。
“这个……”安忆上前跨了两步,展开了邀请函。
“哦,过来找一下你的学校吧——按照最上头的分组来那一个字母贴到胸口就好了。贴好以后就去后边集合吧,接下来先有其他的活动。”
“好的。”
“首先,这是我们F校的课程表,大家可以看一下……”偌大的阶梯教室里,F校的副校长站在台上,声音明朗,语气和蔼中有一种威慑力,幻灯片上的课程整齐而又密密麻麻,其中有很多英文单词和她从未听说过的内容,比如“模拟联合国”。
下午的课程中似乎找不到传统的学科。各式各样的拓展课和社团活动填满了半边天。
在一个优秀高中里,大家都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读书已经变成最基础的活动,高考已经不在话下,我们都有自己崇高的梦想,并为之奋斗,我们会一起在实验室探索科学,站在一起讨论国家的未来、研究动荡的时局,在一个欢迎所有人的舞台上,看到每个人的才华横溢。
在场的我们,都在向往。
“欢迎来到F校!”当进入图书馆,终于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脸庞。
“嗨——”也许已经和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但只要看到就一定会认出来。在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向他招了招后,才觉得对方也许并不认识自己吧……
一瞬间的疑惑后,他轻轻张大了眼睛,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脸上礼节性的笑容变得真挚,口中传出爽朗的声音:“嘿。”
“有好几次,我遇到不少频繁见面的人,当我友好地打一声招呼时,对方或是熟视无睹地走过,或是以诧异的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就离开。X学长,正好地在我面前,有了一个不一样的举动,又正好,把笑容对向了我。”
那是一个阴天,也许是因为图书馆室内的墙壁地板桌椅,都是浅棕黄色,让他的笑容变得温暖,让他的眼睛里含着光芒。
当日后你重新回忆至此,眼泪就会夺眶而出。有人告诉你,他的白衬衫从没有阳光的味道。你大方地摊摊手:“对的,但凡他出现的日子,一直都是阴天,阴得很。”不过也有很多人,可以做自己的小太阳。
来图书馆的任务是填写个人档案,眼角余光看到X学长从入口处缓缓地向这边踱步,在自己的身边停下。
“啊,是我的小学妹呀~”早有准备的她缓缓地抬起头——但脸上估计还有不少错愕的神色,看到他俯下了身子,正对着她的笑脸解释道,“我和你是一个初中呢。”
“哈哈,我知道你呢X学长。”
“嗯。”填写档案的时间很短,大部队即将离去,他跟在她的身旁走回图书馆的入口处,“学妹加油哦,考进来我罩你。”
她还来不及答复,只能挤在人流中,快速地笨拙地回个头,点头以表感谢。
“今天的参观活动就到这里了,之后学校会将自招的报名表发送到各位的邮箱中。”在一系列的校园参观和理化实验之后,回到出发的地方,之前给她指示的学长微笑着向大家鞠了一躬,“感谢大家今日的参观。”
“对了,同学。”在离开的人群里,她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他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好好加油啊,争取考进来。”
“嗯嗯,谢谢学长。”按在她肩膀上的手骨架清晰,她冥冥中觉得,世间没有一双手会比他更加有力,那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敲击着她的心脏。
“不客气。”他放下了手,“希望以后,再见到你。”
二十五、
(一)
初二以来的每个期末都是这样在老师办公室里充实地度过,只是去年一起在这里的小秋和大坤变成了镇瑧和宋好好。
当她誊写完一沓学生手册,刚站起身子想要放松一下时,他的身影从虚掩的门缝中出现,她下意识地张开嘴:“——老师好。”
“好。”第一次看到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身上,很潇洒吧。
“安忆,快告诉严老师,昨天去F校看了感觉怎么样啊。”
“感觉校园环境的话……T中明显漂亮多了呀。”当光秃秃的树在脑海中浮现,与之俱来的是一副整齐套上正装的“骨架”。
“什么?这样啊——那你还想去考吗?”
“当然想啦。”往后的日子里,她也再没有这样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二)
啊,原来早上给我们分析好试卷,老师们都在多功能厅里面搞活动,每个年级的老师围成一组——哇,是诱人的水果香味。
“莲姐姐——”杜颖率先跑上前,亲昵地趴在薛莲的肩膀上,讨好般地为她捏了捏肩。
在跟着她们进来的同时,当华老师、薛老师等人全部背对着大家时,他的手上还空着,他的身子还直着,他的目光正好和自己交汇,似乎是有一些错愕。
之后的几秒内,我们都没有避开这一段对视。
在你离开之后,当再次重逢,他依旧会对你说出最真挚的祝福,但他的目光将再不会在你身上停留,他的眼神再也不会望向你。
“是你们啊。”薛莲顺手将手中的葡萄送入了杜颖的口中,“我们正在做龙舟呢。”不,怎么可以用香蕉做呢!安忆痛苦难忍地吞下了一堆口水。
在大家和华老师薛老师说笑的时候,好像有谁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她回过头:“啊,路老师。”
路老师点点头,安忆向她的方向走过去:“怎么样,你这次考得还不错吧。”
“还……好吧。”“语文多少分呢?”“嗯,是……”
“下学期语文要继续保持啊。”在安忆和路老师简单交流完近日学语文的一些事情后,路老师最后朝自己点点头。随后她回到了初三组——额,是不是不能蹭水果了……
“你吃橙子吗?”他剥橙子不会把汁水溅到手上,原本桌上的香蕉和苹果已经被对面的同学们清扫了。
“谢谢老师。”她接过了Z先生剥好的一整个橙子,咬了一口——很多汁,很甜啊。
当然吃橙子啦——是先迷上了橙子在他衣服上淡淡的香味,再喜欢上塞入嘴中、酸酸甜甜的口感吧。
(三)
在此之前,你认真听大人的话,听老师的话,努力地去做到要求的一切,去追寻前辈们的光荣历程。在这时,学习成绩还是你最重要的标准。
当你慢慢地不会再那么在乎“成绩”时,当你对于他们的要求开始质疑,你便开始更加敏锐、更加清晰地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无法从现在看到未来,也找不到具体的‘准则’来评判一类人。可最初的我们总应该要向着更好的地方去,对于我而言,成绩是唯一的通行证。”你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想想自己真是可笑,想这么多干嘛?还没能考进去呢。”
我也回报以笑容,向你递过一杯水:“说起来,你初中的时候,有想过以后想要走绘画这条路吗?”
“有几下吧?但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希望自己进入文理科高手云集的F校,再去考美校——很多顶尖的高中,会招收音乐特长生。”你抬起脸,向上望去,“后来我没有成为成绩优秀的学生,画画也就一般般。”
“说起来,你是因为什么学画画的呢?”
“一开始吧……大概因为音乐体育都学得太糟糕了,家人总觉得除了补课,得有个特长吧——那就学学画画算了。一开始我画画也画得不好,真的惨不忍睹……后来,遇到了一些事,觉得非要学好不可。”
“眼界宽阔之后,我想做的就不是当初的那一件事了,我的梦想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等我后来真正想走上专业的道路时,才发现这一路比我想象得艰难太多,可能我真的缺少很多天赋——还是,我还没有吃到足够的苦?有时候觉得,我也没有身边人以为的那么喜欢画画。有太多的事情,让我觉得比画画重要,但是我很享受画的过程,是那种慢慢地,把一样东西耐心地磨出的感觉。”
“学得有一点崩溃时,我就半开玩笑的告诉自己——我学画画的初衷只是为了一个人,只要我这一生有一天能够画出那个人,那么我这辈学画画,也算是有点成就了。”你拿起水杯,又放了下来,“我为很多人画了很多画,把他给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