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转折是从我高考填错答题卡开始的。
高中的我,还算是刻苦,成绩不是特别优秀,但是考大学还是绰绰有余。不过,命运总会给你一些波折,我没有想到过,从语文开始,我的答题卡就已经填错了,要不然我的成绩也不会那么难看。
我是想过复读的,但是家里没有能力去承担费用。我也想过读个民办大学,同样地负担不起。
家里人也不希望我留在家乡,他们觉得我让他们抬不起头,因为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没有办法,我只好独自去异乡闯荡。
混不好就不要回来了,这是我父母在我走后说得最后一句话,它在我的耳畔回响,伴随着火车的轰鸣声。
我将两只手紧紧盘在一块儿,蜷缩在我的座位上,面对未来,我束手无策,感到恐慌,但是生活还是得继续。
周围的人都开始吃东西,我看了看我的包,好像还有一袋泡面,我也想吃,但是不行,因为我手上,只有几百块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我还是打开来吃了,大不了我过几天少吃碗泡面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吃完之后,满足感持续了几秒,但是之后,那句话又在我的耳边萦绕。
终于到站了,这座城市高楼林立,就像森林一样,心里有一丝激动。不过,最重要的,就是快点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有个栖身之地。
我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片森林里,看到周围人影绰绰,他们和我一样,都像鸟一样,企图在这片森林里找到一个可以搭窝的地方,不同的是,他们找到了,而我,却仍然居无定所。
顺着导航,我找到了劳务公司,也没和他们说几句,就被忽悠上了车,去郊区的一个汽车零件厂里当小工。
我坐在大巴上,心情糟透了,本来一个应该可以考上大学的学生,竟然会被招去当小工。
为了缓解我的疲惫与糟糕的心情,我把头伸向窗户一侧,准备欣赏这座森林的风光,映入眼帘的是武汉大学,我梦寐以求的大学,从校门瞄进去的一眼,我看到了草坪、教学楼、和一群意气风发的人。
真他娘的烦人,我闭上眼,不再思考这些事情。
转眼间就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喜欢的人儿向我伸出手,不过,她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渐渐成为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郊区了,和刚才见到的繁华不一样,这里有一种出奇的凄凉。
厂房像一座座坟,整齐划一地停放在地面上,道路还是那么宽,和市区一样,是黑色的。偶有车辆和人,缓缓进入坟包。
这里埋藏着的,也许将会是我,和许多人的,对生活的期待吧,我心里这样想。
我也被埋进了属于我自己的坟包,那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归宿吧。
厂子里整齐划一,和市区不一样的是,这里的钢筋没有混凝土裹挟,被活生生地暴露在空气里。
我住的地方也是整齐划一,标准的八人间,带个厕所和阳台,舍友看上去比我大个一二 十岁,因为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到光。
吃的也是整齐划一,三菜一汤,一荤两素,味道一般,和我在高中食堂吃得一样。食堂也不指望有多好。
班长有条不紊地向我们介绍工作,并要求我们付出十二分精神,做到整齐划一。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整齐,让我看不到,人的生气。
工作总是千篇一律,小工不像技术工人那么复杂,每天就是扫地抹桌子,收拾零件,倒垃圾,好让这个厂子,看起来整齐。
大妈们工作之余会聚在一起,唠唠家长里短,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好像这就是她们的唯一的乐趣。
大叔们在工作之前,都会喊一句国标滋养,好像这是他们最后的人性。
领导每隔一段时间会出来溜溜,沿着固定的路线,脸上像阎王一样板着 回到办公室坐下的那一瞬间,脸上露着一丝宽慰,接着又板起了脸。
大爷们倒是还好,经常溜到外面去抽烟,领导也不敢管,我想他们是这厂子里最自在的人。
这个厂子就像一个当铺一样,我们在这里当掉了我的热情、自尊、理解、爱一个人的能力,来换取苟活的机会,每天都想着把他们给赎回来,但是也只是想想。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资本去赎回这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最后我们留下的,或许就是躯壳了吧,那还有什么资格谈友谊?
我也幻想过在这片森林找到一个同样孤独的人为伴,后来却发现,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孤独,而这种孤独感并不完全相通。在这片森林里,有着自己的丛林法则,而决定你自身地位的,无非就是钱。有钱,就有了话语权,没钱,就看学历,看工龄,然后取得话语权。
丛林法则把人分为不同阶层,各个阶层里面的人也试着寻找自己的优越感,来领导别人。这层等级链套索着每一个人。
而我,拿着小工的钱,没有那么长的工龄,也是有一张鸡肋的高中学历,自然就是一直的被领导。
我讨厌这个制度,可我却也希望,有一天,我也会领导着别人,或许这就是人性中的下贱吧。
终于有一天,我也成为了一个所谓的领导。
过年总会有很多工人逃离,或许家人是他们唯一的牵挂吧,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家。
一大批大学生来厂子里打寒假工,自然而然地 我成为了一个老资历,在厂里我领导着他们,就像老工人领导我一样。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一个高中生管理着一大群大学生,想想内心就有点兴奋。可我知道,这日子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所以,在这段时间,我着了魔似的训斥他们,痛骂他们,鞭笞他们,似乎只有这样我的内心才会得到真正的满足。
结果却令我意外,我又一次被领导谈话,他说我,一个癞蛤蟆却在训斥祖国的花朵,态度很成问题。我极力辩解,却还是被扣掉了工资。我承认我内心不爽,我在心里早已把这群大学生,这些老工人,小领导凌迟处死了,可我在现实中还是得对他们点头哈腰,像一只哈巴狗。
或许只有这样我的态度才不会出现问题吧。
我只好回到了宿舍。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唯一的消遣就是回宿舍后的牌局,几名工人凑成一桌,点上一支烟,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我也凑了过来,加入了牌局。
玩得是诈金花,规则简单耗时短,这便成为了他们的不二之选。
在赌局中,我经历了喜悦,再到贪婪,有时濒临身无分文,却也可以绝地反击,不过最后永远是一无所有。
输完钱后,我平静地走开了,周围人一起会心一笑,周围人露出宽慰的笑容,他们或许在想着今天晚上可以大吃一顿,亦或者是取笑我此时的窘境,不过于我如浮云,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赌博于我而言,就像是一次人性的释放,尽管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场骗局,我却仍然深陷其中,就算是一无所有,我的内心也坦荡荡的,好像我得到了什么。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孔乙己。
得到短暂的欢愉之后,细细一想,我恐怕失去的更多。
在这片钢铁森林,浪费掉了我的青春,挥霍了我辛苦赚来的血汗钱,用光了我的情绪,沦为沉默的帮凶。
所以我,依然是贫穷的,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我一个人走了出去,像往常一样,不过,却没有再回来。
外面下起了雪,周围早已银装素裹,旁边盛开的梅花也有一种独特的妖艳美,就像是穿着婚纱的雏妓。
我点上了一根烟,烟雾围绕我弥散开来。在烟雾中我看到了我去世多年的奶奶。
她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了。
抽完之后又点上一根,循着烟圈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就这么看着我,不说一句话,我也是。
再抽一根吧,我对自己说。
我看到了前方有一丝光亮,将这黑暗给劈开一道口子。
我努力地追赶它,却怎么也抓不到,就像萤火虫一样。
最后,我用力一跳,在空中我抓住了它。
我死了,但我的灵魂并没有走开,围绕在刚被打捞起的尸体周围盘旋。
领导正在对记者夸夸其谈,好像说的是我的死和厂里没有任何关系。
同事们围城一圈,对着我的身体指指点点。
有的骂着我,有的嘲笑我,有的怜悯我,不过更多地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知道我的死活对他们而言如同草芥一般,所以他们也只能当一个看客。
唯一有关的,我想,是以后付出更多的心血,只有这样,才不会像我一样。
其实哪里有什么不一样呢,在这里,谁还不是混口饭吃呢,谈理想太荒谬,只能谈谈该如何赚钱,解决温饱罢了。
不过很幸运,我终于在这座森林找到了安身之地。看着车和人在这片坟包里来来去去。
每天看着厂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人。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将自己变成零件,固定在工厂里。
不过我,仍然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