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曹家的败落,曹頫责任最大。
曹頫少有才学。康熙六十年刊上元县志》卷十六有一篇《曹玺传》说到曹頫“好古嗜学,绍闻衣德,识者以为曹氏世有其人云。”说明曹頫好学通古,有德才。
清朝文学家袁枚在晚年的诗文中还曾忆及曹頫之才,能被袁枚称道,应该不是乏乏之辈。
事实上,曹頫的文采我们是可窥一豹的。雍正二年四月,大将军年羹尧征罗卜藏丹金告捷,曹頫表奏,恭贺圣功。
奏折全文如下:
短短295个字的奏表,真的是“简而备,诚而切。”(雍正语)
另外,你如果看过《红楼梦》,那你就见识了曹頫的才华。
但曹頫作为织造,作为皇帝的家臣,致命的,是他的性格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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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頫不善管理,对人盲目信任。曹頫喜欢读书下棋,不喜也不善管理“俗务”。《红楼梦》描写宝玉的父亲贾政,每天跟一帮子清客对句吟诗下棋,家里的大小事都委以他人。贾政的原型,恐怕就是曹頫了。
曹頫公事私事大概都不太爱管。雍正五年,两淮巡盐格尔泰就曾参奏他:“织造事务交与管家丁汉臣料理”。雍正元年始,曹頫所贡织造多次被查出粗糙、轻薄、落色,这与他不事管理,盲目信任丁汉臣有很大关系。作为曹家三代幕僚的丁汉臣,对织造事物相当精通。到曹頫时期,大概觉得此子敦厚、不通世务、好欺。所以偷工减料,捞好处。而曹頫居然没有怀疑他。
曹頫对人的盲目信任和缺乏管理的能力,导致了自己被罚俸,被雍正帝所不喜。雍正骂他:“原就不是东西。”可谓对他贬之又贬。
突然想起宋徽宗赵佶,赵佶爱画成痴,却不适合做皇帝。曹頫也实在不适合管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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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頫虽有才,但他书呆子气,人情世事不很“练达”,情商低。本来,康熙把他过继给曹寅,就是想让他赡养曹寅的遗孀李氏的,那康熙也想知道知道李氏等人的一些近况和曹家的一些事,但似乎曹頫从没有上奏过两代遗孀李氏和马氏只言片语。曹家的事,也就是康熙下旨问时,上报过一次曹家的家产。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跟随贾母到宁国府赏梅。贾宝玉倦怠想睡午觉。秦可卿把他引到上房内间时,他看到墙上一副画——《燃藜图》的两边有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及文章”,他就反感了,“纵然屋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曹頫,就是这么个人,不喜人情,反感世事。宝玉不喜这些,但宝玉的情商高啊。但他的情商和宝玉比却是大大的不如,真真是低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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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頫作为皇帝的密探和臣下,却不能体察上意,认真负责。他的密折中,几乎不见参奏、评价、报告某个官员的工作生活的只言片语,有的只是风雨阴晴、灾害收成。这就把皇帝交给的密探工作打了大大的折扣:皇帝想要重点知道的江南官员的事他不报。
他不喜说人坏话,不喜背后议论人,不喜打小报告,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但他分不清,不,大概是没有弄明白自己工作的性质和职责,所以工作敷衍、做事不认真、不负责任。表现出来的就是公事上不积极更不主动:不能仰体上意,康熙曾朱批:你虽不管地方事,“亦可以所闻大小事,照尔父秘密奏闻,”他却办不到;解库织造质量差,粗糙、轻薄、落色,依次被查出,以致多次被处罚赔补;不把制度当回事,明知雍正整饬吏治,不准官员骚扰驿站,扰民清安,他却要“顶风作案”,最终落得自己被枷号示众,曹家被抄家回籍(北京)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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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頫政治觉悟不高,政治敏感性不强,导致他胆大妄为,不识时务。康熙晚年,皇子、宫廷人员及上司常假借圣旨,加派额外差事,曹頫接差完差却不奏报康熙帝。不知曹頫是没觉察到圣旨是假的,还是知道其假却认为兹事体不大。总之,他没有奏报过此事。
银钱损失事小,关键是他不能体察诸如令他烧制瓷器珐琅这种假“圣旨”背后巨大的政治和身家危险(康熙帝规定皇子是不能自行制定瓷器珐琅的,那等同于争帝位谋反)。
是康熙发现后传旨曹頫,指出事端和后果,当然也有责备之意:
“近来你家差事甚多,如瓷器珐琅之类。今不知骗了多少瓷器,朕总不知。已后非上传旨意,尔即当密折内声名奏闻,倘瞒着不奏,后来事发,恐尔当不起。一体的罪,悔之莫及也。即有别样差事,亦是如此。”(作者注:“以后、声明”别字保留原貌“已后、声名”)
他懵懂不解事。作为官场中人,看不透官场的险恶,皇帝的喜恶。雍正皇帝性格如何,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不知道,抑或知道却认为无所谓。
雍正元年,雍正帝就开始毫不留情地整饬吏治。元年正月查抄了李煦,并官卖李煦家人、发配李煦到苦寒之地,曹頫就应该警悟。但他没有,至少他没有予以足够的重视:应于康熙年间交付的卖参银两,他拖到了雍正元年七月才完结;织造事务屡屡出事:雍正二年、四年、五年连续查出所进皇帝穿的绸、缎、纱质量有问题;虽有怡亲王保护,却乱跑门路;甚至在运送织造途中,罔顾“中央”的三令五申,“多加夫马,苛索繁费”,骚扰驿站。
缺乏政治头脑的曹頫,一步步走上了绝路,也一步步把曹家带上了绝路。
04
纵观曹頫的所做所为,实在不适合官场。他也不适合职场。我甚至认为,他都不会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丈夫和父亲。
虽说曹家在曹寅时期站错队已埋下了祸根,虽说雍正刻薄寡恩、“除恶务尽”,但我认为,曹家的抄家没落,实实应由曹頫负责。
雍正是想算旧账,但雍正也不是非算旧账不可。假若曹頫安分守纪,假若曹頫工作认真负责,雍正就未必会算旧账、去查抄曹家。执政五年来,曹頫织造三次查出不合格,仅是罚俸了事;在彻查亏空的当口,却准允曹頫亏空延期;朱批教他有事只找怡亲王、不要乱跑门路、告诫曹頫要小心······如此种种,雍正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但可悲的是,曹頫懵懵懂懂、浑浑噩噩,没有抓住机会。杭州织造孙文成就很聪明。所以,孙文成只是因“年老”去职,没有别的连累。
《红楼梦》中石头慨叹“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岂不是曹頫的慨叹;批贾宝玉的词“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活生生是曹頫的内心写照。
曹家的抄家,与曹寅有关,与雍正有关,但更与曹頫有关。
曹頫,是个悲剧人物。他悲剧的人生,表面看,与曹寅、雍正有关。但实际却不因曹寅,也不因雍正,他的性格,注定了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会把曹家,带入悲剧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