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五,是学校的户外日。地处梧桐山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当中,爬山、溯溪、走绿道,就是低年级孩子们的户外主题。
出于安全考虑,带队的除了老师,还有每周轮值的数个家长。但对家长们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完全听从、配合老师的安排。以免坏事儿。
怎么个坏事儿呢?如下图:
孩子们经常会干点上图这样的事。我作为此次轮值的家长,就听见不止一个过路的游人评论:"哎呀这多危险。掉下去怎么办?还不赶紧叫她们上来!" 还有些更热心的,就想去动手拉娃们。
这也是不熟悉华德福教育理念的家长,出于本能,经常会想干的事。而家长要被杜绝的,就是这种"坏事儿"的本能。(至于为什么会坏事儿,以后另外撰文,在此不赘述。)
所以,在徒步的全程,我們要做的事就是听话照做,看好孩子不掉队,就可以了。在听话照做的过程中,同时就会学习到华德福老师对待孩子的方法。
这天,就轮到我跟队随行。一个老师,三个家长,带领小学一年级的三十多个孩子,户外徒步。
小时候也参与过不少集体活动,做父母后也参加过不少孩子的活动,也见过其他孩子活动的一些场景。
对比那些场景,这次"华德福式"的徒步,给我留下了很多的感触。
我带着智能手表,徒步结束后记录的步数是20317步,约合18公里。此表的既往记录是基本准确的(小米手环的数据则稍嫌夸大),因此数据可信度较高。纯步行时间合计约四小时。中途休息三次,一次看动物,一次上午点+自由玩耍,一次午餐+自由玩耍,加上来回乘车,约合三小时。
在这七小时中,除了我吼了两嗓子外(孩子们看到猴子太激动,激惹了猴子劝不住时),没有听到老师说一句大声的话。
参加过孩子活动的人都知道,这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了——要让随时都处于亢奋状态的娃们安静下来听老师的指示,而且是在户外空旷的、具有多重不确定性的场合里,一般成人可能都会想到要准备个扩音器,或至少是声音尖锐的哨子。不然,等待带队者的可能就是xx喉宝或消炎灵了。
但是!老师既没有扩音器,也没带哨子,喉宝不知有没有,五音竖笛倒是有一支。
五音竖笛!这玩意儿在安静的环境下是个宝,音色优美,是一年级娃们的必修乐器。可是放在户外嘛,嗯,反正老师吹的时候我是一个音儿也听不见。孩子们不知听见没有,抑或是看到老师拿起竖笛的动作,就知道该集合了。
是的,把艺术融入教育,用音乐和歌声引领孩子们切换不同的场景,而不是尖利生硬的哨声、铃声、大喇叭声,仅仅这一条,就让我,还有曾经被这些会破坏其娇嫩的听觉器官的噪音蹂躏过的孩子们,心生温柔和感动。
时至今日,每每早晨我路过公立学校,听到过去在学校听了十几年的《运动员进行曲》时,还会有种恶心烦躁的感受。这就是不适合孩子的声音对人产生的持久身心负面影响。
所以,当我在华德福幼儿园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提醒方式时,就被深深地触动了。我們这一代人,乃至上一代和上上代人,可能都极少有被如此温柔地对待过。但温柔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就如滴水穿石,这是刚猛之力所不能及的。有多少"女汉子"就是被这些柔软的音、色、人所感动,义无反顾地把孩子送进了华德福?——因为作为人类,我們的集体无意识都知道:幼小的心灵应当被温柔地呵护,而不是严酷地训练。
就是靠着这几乎听不见的竖笛声,以及面对小小混乱的整队时刻,拍拍手说"1、2、3"(孩子们就会接口说"请安静!"然后静下来)一天的纪律就能够很好地维持下来。
行进途中,孩子们当然也免不了拈花惹草、走高窜低、斗嘴动手、嬉笑怒骂……各种掉队。我牵着两个孩子,在队尾殿后,一大两小三个人,呈网状兜住后面的孩子们,避免他们掉队太远。也因为这个位置,我能够观察到整条队伍的状况,孩子们虽有拖沓,但稍加督促,基本都能保持队形和行进速度。
这天,我們的目的地是东湖公园。乘公交车约七八公里,穿越一条因修路而车多人密尘土满天的大马路,才进入了公园的大门。
一进门,世界就安静了。东湖,其实是深圳水库的一部分,东湖公园依托着水库修建,是一片很大的休闲绿地。公园里有个小型的动物苑,我們第一个目的地就是那里。
走进动物苑,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豢养孔雀的大型高顶铁笼。里面有五六只孔雀,看样子还挺神气,正在悠闲地踱步,丝毫没在意这群涌上去的小观众。
这时,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孩子们整齐地扒在栏杆上,望着孔雀们齐声唱道:"金孔雀,轻轻地跳,雪白的羽毛金光照。展翅开屏,河边走,傣家的竹楼彩虹绕……"
原来他们触景生情,唱起了音乐课上教过的《金孔雀轻轻跳》这首歌谣!那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动物苑的上空,为冬日暖阳增添了几许优美的艺术氛围。见此,我也忍不住加入了合唱的行列,跟孩子们一起投入到现实与幻想交织的美妙世界当中去……
谁说这不是艺术融入教育的一个自然呈现呢?孩子们体验到了美,当见到美时,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
想起我小时候,这种情形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唱歌?那都是跟着老师的指挥棒走,哪有什么自发呢?你要自发,说不定还会被老师说成是扰乱纪律。嗯……我还顺带着想起了大学时参加合唱团,一次排练时,因为有个音咬不准,老师听出来了,立刻让大家停下,很凶狠地大声问:"是谁?谁那个音唱不准的?自己站出来!别拖大家的后腿!"
可想而知,我当时那个紧张!同时,当然绝对是不能承认的!这样一种侮辱,我受不了。虽然后来蒙混过关,但那个老师气咻咻的模样,我除了"凶狠"之外,真的找不出更恰当的一个词来形容。彼时,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二十岁的人了,却依然感到如此被伤害。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见到华德福的老师对待孩子的方式时,见到孩子们因为被爱而天真烂漫时,我总是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一方面,是被这种温柔所深深感动;另一方面,也是为我在学生时代时极少被老师温柔以待,而感到悲伤。
谈到温柔,还有另一件事,我特别想说。
在随队之前,我整整病了两个礼拜,那两天才算是基本痊愈。本来,我正常的体力大概是能日行三十公里左右,但那天走了十多公里后,我就感到了疲劳。加上风很大,我穿得不太够,所以被吹得很难受。我很后悔没戴围巾——一路上尽感觉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当时我牵着一个孩子,不经意地说:"哎,好冷呀,要是有条围巾就好了。"
那孩子听了,就解下书包,开始一边走一边翻找。
"你找什么呢?待会再找吧?我們还要走路。" 我有点奇怪。
他没吭声,翻得更起劲了,当我正着急我們掉队了的时候,他突然举起一件东西:"阿姨你可以用这个围在脖子上!"
我定睛一看,呀,这不是他带来备用的小秋衣嘛!这小家伙,真是太贴心了~
后来我真的把它围到了脖子上,顿时感觉好多了,不用再缩头缩脑的了。孩子因为帮到了我,也一蹦一跳地特别高兴。直到后来另一个家长发现了我这滑稽的装扮时,把她带的围巾借给了我,我才把这"小温暖"还给了孩子。孩子一开始还不肯收回,建议我可以把脑袋包起来,那样更暖……想得可真是周到呢。
吃完午餐,是孩子们自由玩耍的时间。看看周边的环境比较安全,孩子们也三五成群地玩得挺有章法,心一放下,疲倦感顿时袭来。阳光很好,我索性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眯一会儿。有个孩子,大概也觉得有点累,也趴在旁边准备小睡。
虽然有太阳晒着,我还是觉得有点冷,可能是身体还比较虚弱的缘故。我咕哝了一声:"要是有被子就好了。" 结果那孩子立刻就掏出自己包里的备用衣服,一下子盖在了我肚子上,得意地说:"这就有被子了吧,哈哈!" 另外几个孩子看到了,猴子学样似的,一个个把自己暂时不穿的外套和备用衣服全都盖在了我身上。顿时,我就有了四五条"被子"。
当时,我身上暖极了,心更是快被暖化了~孩子们真的太有爱了!
我还留意到,当我躺好,开始静静地调息时,本来在旁边玩耍、聊天和吃东西的几个孩子,声息都渐渐敛了下去,要么变得安静下来,要么就跑去了远一点的地方玩——总之,非常小心地不要打扰到我。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帮有礼节、有界限、懂得关心他人、温柔的孩子。而这一切的自然发生,必然源自于他们平时就是被这样有礼节、有界限、有爱地对待。作为成人的真实映照,孩子们无意识地呈现出了他们身边成人的真实素质。
短短的大半天户外徒步,能说的趣事还有很多很多,限于篇幅,仅挑选了这几件印象深刻的事,来做一个备忘。也许,多年以后,当孩子长大,我再来翻看这些文字时,那种温暖的感受,依然会再次在心中涌动。那时,也许孩子还在华德福,也可能不在华德福了,但她在华德福教育里所得到的这些温暖,将是她一生受用不尽的心理财富。
以一句老套的话,来结束本文:
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