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生态诗歌精选三：如何爱上一条河流（16首）

方舟生态诗歌精选三：如何爱上一条河流（16首）

如何爱上一条河流

在一条河流的边上

我开始自己的下半生

大海很近，海水一次次倒灌

平静的河流每天朝相反的方向涌动

我无法接近那几只栖息的白色鸟

它的动与静像生命的逃离与消遣

河面上常常飘浮着生殖力旺盛的

外来物种，积木、图纸、家具、塑料制品

坚硬的、犹豫的、重要的、消失的

潜行于河水的底部并为河水所消化

“它的污渍来自沿途和远方”

“那些夜间行驶的运沙船最懂得河的赋形”

我常告诉同行的散步者

你尝试放心去赞美一条河的落日和余辉

并不需要追究它本有的

清澈和真实。它努力掩饰的那一部分

——它曾经的自由，还有它接近

入海口时的不安和拘谨

2018/1/29

窗外，掠过一片红树林

一生奔走的人，总是在省略

多余的事物，时光之箭在飞驰

给予诞生者以光荣，亲历者

以速度，而前方却委以未知

在时光轨道外，是虚无也是实在

“我想停下来”

因为不止一次错过了

附近的风景，因为每次的飞行

都是对苍茫的切割与穿越

“还有什么值得骄傲”

你心中有王，但不能照亮

全部的生命之暗，你手中有矛

但不能击碎迎面而来的时光之镜

“窗外，正掠过一片红树林”

你看到了绿，但你没有看见

它裸露的根系、随时受孕的种子

它的呼吸在海水下面

它遗落的胚轴，也许

会在另一片海水中出现

它还自动分泌了海水的盐

像我们有意地掠过了

红树林的诗篇，掠过车窗外

一切正在发生的、对海水的赞美

2014/6/18

鸟

邂逅那些鸟，是一生注定的事情

它们在屋脊上做俯冲，在蒲桃树上啄食

在草地上挺着燕尾服散步

它们恋爱和反抗，适应和调解

它们把自由和幸福展示给你看

你在望远镜里观察它们

它们看见你把想法还给了树枝

你无法分辨哪一只鸟

在摸仿你的生活与转折

你和它们一致的时候

这个世界是美满的，可以来回走动

它们飞行的路线

擦了又擦，了无痕迹

你发现了，你已是暮年

但鸟儿还是看中了

天空的辽阔与干净

2018/1/29

再次写到松山湖

我曾在一首诗里让松山湖的水

安静了下来。让桃花公园里的游客

都变成了诗人。在百花谷，朴树能遇见

自己心仪的兰花和草。在银色的月光下

一场湖边的诗唱一直没有谢幕

那时我正值壮年，心怀天下

那时我一尘不染，亲近秋水

而现在。我想重新写一首诗

我想在诗序里加上黄花风铃木

她在料峭的春天也是一片金黄

我想在诗的内壁植入松山湖里的鱼

那里水质优良，山色日夕佳

作为一个地产项目，她诗意的

命名让一条想像的鱼开始春情荡漾

我还想在诗的殿部围住一座城堡

那些从总部走出来的人个个身怀绝枝

精通芯片和通往未来世界的密道

如果对我实施量子纠缠

我会意外地出现在另一个幸福的湖心

那时我一定鹤发童颜，风飘飘而吹衣

那时我未必归去来兮，临清流而赋诗

2018年6月12日星期二

被观测的黄花风铃木

在春天，你最早被刷屏

成为一座亚热带城市的街谈巷议

而在松山湖，你大面积地暴露在

观光者的路上。无数的眼睛开始暴动

他们后悔在冬天的门槛愣得太久

他们想戒掉自己优雅而犹豫的毛病

但他们不能抵达你褐色的细茸毛

皱褶的叶面，还有你准备的第二个心房

他们轻易地抚摸你圆锥的花冠

捡下你落地的萼筒，堆成象征和图案

你金黄色的身体像漏斗也像风铃

像刚刚施过骨科术并忘记答词的美人

躺在春天的温床里

你眯着眼，接受了众人的盛大施礼

我突然想起你刚登陆小区时

观测镜里，你有不经易的晃动

和缓慢裂开的孤寂

                2018/6/19

在始兴，草木有本心

在始兴，草木有本心

无论是风生还是水起

草木都生长葳蕤，无关地气暖

君子皆岁寒心造化。它们望月怀远

向高处，一寸寸抬高自己的海拔

在始兴，西日向山隐

北风乘夕流，岁月无声

鸟兽有名，被形容于林间与山冈

命运跌落的涧边，溪水更清

它的回声轻于大海之重

又向大海透支了波澜

在始兴，物类有固然

中途消失的事物会自动返回

如雁过瘐岭，舟驶浈阳

一首诗经过感遇和发酵

又回到天才的童年之地

像时光的风度重新发生和繁殖

在始兴，良辰不可遇

你从荆州归来，我从虎门起程

君子们闲坐于深山鱼形背脊

可以论人生长短，世态炎凉

当你使用一些嘹亮之词

天色就从远边暗了下来

风，也乍起，还往山谷里吹

              2018/1/9中午

如果你遇见了极光

——给女儿的十四行诗

如果你遇见了极光

请纵情尖叫与呼喊

拥抱身边正在和你一样

守候的人，并流下感动的泪水

如果你遇见了极光

请仔细凝神与端详

调正内心所有感光的指数

幸福的人儿，你已靠近光芒之心

如果你遇见了极光

请练习祈祷与祝福

你正站在启示者的纬度

所有潜行的事物，它的原理光华闪烁

接受苍穹之爱，收藏好这人世间

不经意披露的玄妙之书

2018/3/15

人工蝴蝶谷

在水濂山

一个巨型的天棚

模拟了云南的高原

一双贩子的手

解释了飞翔的秘密

一万只蝴蝶，蜷缩

在一箱纸堆里

每一枚折叠的三角纸里

佯睡着一只蝴蝶

有一些蝴蝶，潜伏

在流迁的纸缝里

在阳光绽放的瞬间

它，选择了放弃

“又死了一只！”

“仿佛一枚死签”

有人在计算成活率

但它陨命的动机

不为人知——

它被轻轻搁置的刹那

参观的孩子们，读出了

一阵心惊

2014/4/13上午

对蚝的N种描述

一

蚝的知识——

蚝，演化于侏罗纪

壳如石。亦曰蛎房。

本草曰：初生海旁，如拳石

四面渐长，高一二丈

黏附如山，俗呼蠔山。

韩愈有诗：蠔相黏为山，百十各自生。

  　 二

蚝的文字认识——

部首：虫，部外笔画：4，总笔画：10

　　五笔86:JTFN　五笔98:JEN　仓颉:LIHQU

笔顺编号:2512143115

四角号码:52114

UniCode:CJK

统一汉字 U+869D

三

关于蚝目前的诗歌——

蚝，结石而生，自建宫殿

然后在大海里关门睡觉

他们的幸福秘密而饱满

他们肯定没有想到

杀鸡取卵的人类觊觎已久

他们的城门被毁肉身被剖

那时，我们还没建立道德

不谈虫道不畏海深

我们只是赞美

我们的先人开始聪明

向大海打出了第一张漂亮的牌

四

蚝的文化学解释——

现在让我们来谈论

蚝壳蚝灰蚝土

他们堆积如山延绵如层

三五千年不朽

生命的载体已变得次要

它是文化的见证

它作为实体的展览墙

讲解员有理由提醒

我们隔着玻璃

抚摸的是一种智慧

它只和人类有关

蚝的集体死亡已非意外事件

五

蚝的吃法——

举例：原只炭烧蚝

不将蚝壳打开

让其原只在炭火上烧烤

可最大限度地保留

生蚝本身的汤汁

蚝肉丝毫无损

味道纯正口感嫩滑

流行的吃法还有——

招牌炭烧生蚝

芝士焗生蚝

日式生蚝刺身

酥炸珍珠蚝

将蚝制成蚝干

俗称为“蚝豉”

等等。

六

蚝岗博物馆——

外观形状如蚝

设计者的高明在于

它让无数的蚝

看清楚了自己

还有最后的命运

它葡匐着

成为蚝类里唯一的

贵族

2009/5/9

文化堆积层

其实都是尘土

最上一层是现代堆积物

这是必须刨掉的一层

往下进入三千年

四千年、五千年

每千年

也有几十厘米的距离

最后一层

我们找到了人类的遗骸

他栩栩如生

他用大海的咸稀释了

身体的酸性

现在他躺着

他看见了他住过的房子

排水沟从他旁边经过

但早已干涸

他没有开眼

也能看见五千年后

那个把文字当饭吃的人

2009/5/9

新石器时代

那年我守住海湾

守住红土

身着树皮衣

用母指造字

用冥想擦出篝火

用生殖培养激情

用奔跑证明丛林里

最简单的法则

在一千次雷电之后

我哭了，比狼更像哭

在一万次雨水中

我喊了，比花朵的声音还凉

大地疾苦

但我不懂大地的心

天空蔽日

但我比天空更为空虚

后来我退出领地

放弃明目张胆的生活

重新研究和磨制石头

新石器时代

比我的想像

还要锋利

2009/5/10

寻找自己的蓝莓

如果不是中途停车

如果不是坚持

往公路边的森林里深入

一二十米

你一定找不到灌木丛里

深藏的蓝莓

蓝莓用自己的蓝紫

躲在叶子的下面

蓝莓用自己结出的露水

比喻了森林里

一片细致的生机

蓝莓最后还是探出自己的

椭圆的脸

蓝莓对你惊喜的尖叫

表现镇定

蓝莓知道，你手掌上托起的

是她无言的一生

蓝莓现在改变了小小的纬度

你惟一能做的

就是擦去它的风霜

轻轻地把她含在嘴里

                2014年1月23日

喀纳斯湖

进入你

必须经过一面巨型的诗墙

我给这位叫沈苇的诗人

去了一个电话

告诉他，我刚经过了一首诗

所有的启示都藏在诗里

很多人踏着现实的阳光

奔向喀纳斯

每一行都是石头

纹理坚硬。它的血液和灵性

是看不见的湖水

我潜入这种湖水

像一只水怪

从不被岸边的语言识破

说我是对流的气体现象吧

说我是猎奇者的暗示吧

或者说，我捡到了一只

眼睛。它来自神祇的疏忽

2014年1月22日

海拔680米

在半山腰

在“云天海”深处

我柴门未改  家徒四壁

推开木制的拉门

山谷回音

我是我桂花的邻居

我是我桃花的伴侣

我的秘密如此简单

让我回到损失的云朵

让我参加诞生的山风

让我在高倍的负离子状态

深入睡眠

让我皮肤上的修辞裸露

甚至腐朽成泥

现在我是山坑里的小鱼

在海拔680米的乱石间

做浅浅的呼吸

并原谅一百二十公里外的

大海

2009-2-23

林中，一棵死亡的树

这是原始森林中

惟一的登山道

一棵树拦住了闯入者

根部撕开

如烈士肝脑涂地

它仆倒的躯干

将道路切成直角

但气息全无  并开始腐朽

它之前说过了什么

一条小路

不得不收紧自己的呼吸

我宁愿相信

事件的施力者还在现场

不是风也不是雨

我咳嗽一声

还是有点作贼心虚

          2009-2-24

温泉

72个池子

72种药方

大地热心

大地明澈

谁打开了大地的泪腺

让我们以泪洗面

以泪暖身

然后提着一身

干净的骨头

穿梭于时光的战争

百病缠身

2009-2-24

（方舟，原名周柏，1966年出生，湖南新化人。出版个人诗集、随笔集多部，一级作家、诗人。现居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