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爱过我吗?”
六点多看电脑,聊天窗口突然跳一下,打开看,是很久没见面的人。
考研上岸以后,他就跑去了意大利,游游荡荡四处学习,然后各种原因我们分手,没有断交,偶尔说话,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式里。
印象里他一直都是温和、沉着而克制,就因为这种近乎淡漠的温和,我引他为同类,同他一处。
话不多的人,听太多就觉得聒噪,而我喜欢他的寡言和沉稳,敏锐时又通透,一针见血。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此刻却突然有了一种,小孩子一样的稚气和较真。
他问我,有没有爱过他。
一时间哑然失笑,没问原因,只反问他一句。
“这句话,是不是该我问你?”
“你真的爱过我吗?”
这句话分别时我也曾问过,他只是笑,没回答。
我们俩,都不是很容易就能把爱脱口而出的人。
他很快回复:“给你的信,打开看过吗?”
想了一下,扒开放在床底下落了灰的盒子,找出来开封,只有一张照片,是佛罗伦萨的老桥,照片上有他的笔迹。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
是徐志摩的诗,我曾感慨过他与陆小曼狂热而梦幻的罗曼蒂克之歌。
他这样答复我,不是不触动的,未曾想过他还记得。
我想起往日,也未尝不快活,然而只是痛苦更多。
于他,于我,都算是一场爱的折磨。
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很不好,情绪起伏,时常崩溃,毫不客气地说生病状态时堪比吸血鬼,极度依恋也极度敏感,甚至会因为某天讲话时他的语气只是平淡一点,便否定一切。
我爱他的沉着克制,寡言温和,可我也为此怀疑他不爱我。
我想起最后即将分开的那段日子,因为遥远的距离,我患得患失,惊慌失措,抓住一切琐碎的细节来证明自己的猜测,而他一贯的坦然镇定,成为我笃定的理由,我陷入漩涡,悲观又绝望。
即便他一遍一遍地承诺,一遍一遍地安慰,可我依然告诉自己,他不爱我,他也一定会离开。
我赶他走,我说没有人勉强你,走就是了。
我甚至还说,我不过是在你身上找一个安慰,找不到,就不需要了。
那些刻薄的伤人的话,我太擅长了,我就是要在你向我扎最后一刀之前,先让你后退。
他听着,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来,伸手想要抱抱我。
可我躲开了,我嘲笑他,我讽刺他,我怀疑他的真心。
我知道,我伤害到他了,我为此得意,为此感到一种获胜的快感。
我问他,又要他问自己,你真的,是爱我吗。
多讨厌啊,那种被一遍一遍质疑,无论怎么样都不被相信的感觉,再真切的情感,也会在这样无尽的伤害里消耗殆尽。
他依然看我,眼神无奈而伤感,什么也没说,只看着我。
那一刻我的思考能力向一个极其离谱的方向掉下去,我给他判死刑,我荒诞地确定,他不爱我。
于是我让他走,我在一瞬间就变回了礼貌、客气又防备的样子,我同他说谢谢,说祝好,说再见。
然后我仓皇逃跑,他跟过来,疲惫又难过。
他说,我的爱与不爱,全在你定夺。
他无所争辩,一切全由我判决。
他两手空空,只任我伤害。
他对我毫无保留,还要给我一个对他发泄的出口,他几乎就是在对我说,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我就同你一起,否定我自己。
他也为崩溃时绝望无助的我伤过心啊,那么黑的夜,坐在地上抱着我,紧紧地,不让我伤害自己,不让我冲出门去。
我嚎啕大哭,在幻境里挣扎,抱着他如同抱着浮木,平日里的敏感刺痛在那时以百倍千倍放大叠加,任何一个不够恳切庄重的用词都能让我在深渊里加速下坠,我咬他,质问他,伤害他,又哀求他。
救我,救我。
然而哪怕就是那样难听刺耳的话,就是那样不堪丑陋的我,他也没有放手,他不反击,不驳斥,他把我发泄出来的所有负面能量都收纳走,然后反反复复地告诉我,别怕,会好的,会好的。
黑暗里摸他的脸,全是泪水啊。
他说,我爱你,我在呢。
他说过的,而我没听到,又或者说,我忘记了。
现在再想来,只觉得心痛,怎么会不爱呢,那样理智克制的人,几时对旁人有过对我那样的姿态。
即便后来我们分手,他依然那样宽容和善良,甚至都没有给我一句责怪怨恨,他只要我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明明是这样深刻的爱,可为什么那时就是看不清楚,就是不相信呢。
如今他问我有没有真的爱过他,该是他问我的。
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伤人,我表现给他的,更多的是一种垂死之人对救赎的渴望,我从他身上汲取依靠,温暖,安慰,我疯狂地索取,又吝于付出,不断怀疑,不断试探。
可我又的确爱他。
自然是爱过的,真真切切,我回复他。
消息又闪一闪,他说好。
我也说好。
自然是爱过的,可我们都知道,既是爱过,便就是过了。
真是对不起啊,那些被我伤害的失望、难过和辜负,很抱歉我没有给你最好的爱,很抱歉我给你我最糟糕的模样。
可我也切切地期盼,你一定会越来越好,你这样勤勉认真的人,一定会有更好的前途,也一定会有更好的爱。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
我知道,我知道,一直都是我在借着你的光,我依靠着你,而往后,我会坚强一点,再勇敢一点,我会自己光明。
而你啊,你要永远光明。
你一定会走到更远大的世界去。
我爱过你,我相信你。
谢谢你。
文/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