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聊金庸：杨康究竟怎样长成

在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一书里，开篇“风雪惊变”一章中提到杨铁心的内人包惜弱，经“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把脉从而确定怀有身孕，这个正在孕育中的胎儿，就是后来的杨康。

杨康的正式出场，却是在十八年后的“比武招亲”时。因为杨康是个反面人物，所以作者乐于用更多笔墨去描写与之相对应的正面人物郭靖的成长历程，杨康十八岁前的成长经历被省掉不写，只能由读者凭借书中的线索自由想象。

先看杨康在书中的第一次亮相情况。杨康被“数十名健仆拥着”“驰马而来”，“容貌俊美，约摸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袍，服饰极是华贵”。这种派头，俨然是不一般的富家子弟模样。在穆易，即杨康的亲生父亲杨铁心看来，这公子“人品秀雅，风神隽郎”，第一印象也是不错。

直到杨康比武得胜，却对穆念慈百般戏弄，并不遵循“比武招亲”的规矩娶穆念慈为妻，这才显现出轻薄无赖的习气，原来他是个在道德品质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由此可见，看人真的不能只看外表。

杨康是不出场则已，一出场就把除了自己母亲以外本该最亲近的一家人打了个遍。先是打败并戏弄了一生痴情于他为其生子杨过的穆念慈，然后毫不客气地打伤自己的亲生父亲杨铁心，又和慷慨仗义的准结义兄弟郭靖打得不可开交——自然，郭靖与杨康的结义，属于当初他们父母之间的“指腹结义”（两家生同性孩子结义金兰，生异性孩子则定为娃娃亲），郭靖一直当真，杨康却从来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十八岁的杨康这样蛮横无理，皆因道德品质不佳所致。

如此一来，杨康的形象便已跃然纸上：形貌俊美，品行不端，轻薄无赖，仗势欺人，出手狠毒。然而这还不是他的全部面目。再往后看，杨康故意弄伤小动物哄热衷于救治小动物的母亲包惜弱开心、骗穆念慈父女入府将其幽禁、父母双亡后继续贪图富贵数典忘祖、对穆念慈使用欲擒故纵的手段占有成功、对师父丘处机和结义兄弟郭靖毫无真情实意等等情节，就知道他是多么爱慕虚荣、心狠手辣和阴险狡诈了。

杨康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受到了怎样的教育？

这就不得不提到杨康的养父完颜洪烈。完颜洪烈当初因看中杨康之母包惜弱的美貌，才一手导演了“英雄救美”的故事，制造了郭杨两家家破人亡的惨剧，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完颜洪烈是杨康的仇人，可是这个仇人不仅是他的养父，而且是个对他视若亲生百般宠爱的养父。

既然被完颜洪烈视若亲生，杨康就以小王爷“完颜康”的身份在王府众星捧月般的氛围中长大，难免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因为完颜洪烈自己还有登基做皇帝的野心，所以与他关系密切的杨康自然会受到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了玩弄权术的阴险狡诈，做人自然不会如郭靖那样憨直厚道。

杨康的母亲包惜弱虽然做人软弱但也仁慈，怎么没有教育好杨康呢？妈妈可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从书中描写的情况来看，包惜弱虽然被完颜洪烈蒙蔽成亲（完颜洪烈告诉她杨铁心已经死了），但是后半生一直在感情与道义中挣扎，心理天平日渐倾向于道义，对原配丈夫杨铁心的怀念压过了对现任丈夫完颜洪烈的喜欢。因此她经常一个人躲在完颜洪烈投其所好为其仿造的故居中垂泪叹息，加之没有告知杨康身世的勇气，估计日常对自己的孩子缺乏深入的家庭教育，反而不如完颜洪烈用心多些，经常把杨康带在身边加以熏陶。

如此一来，本就可能应验“慈母多败儿”之说的包惜弱对杨康生而不教，基本是放任自流，导致杨康品行不端，以至于连亲生父亲都不愿相认，在亲生父母被完颜洪烈逼得双双自尽后，依然选择了追随仇人兼养父完颜洪烈。他乐于追随完颜洪烈，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父子同处十八年日久情深，二是完颜洪烈许诺他一个未来可以做皇帝的美梦，三是他养尊处优惯了受不得粗茶淡饭的生活。

既然亲生父亲无缘教育，养父和母亲一味娇惯，杨康的教育就只能靠老师，谁知老师也不靠谱。王府中的老师本是挂名师父，日常教教读书认字，对备受宠爱的小王爷自是不敢管教。全真教的丘处机是当世英侠，本该把杨康调教成一代大侠，却因性情急躁、虑事不周而只是指点武功，从来没有对他进行思想教育。这也是丘处机一生所抱憾的地方。至于杨康私下认的师父梅超风，更没有可能教他好好做人。

这样问题就大了。家庭教育跟不上，老师那里不得力，杨康自身缺乏积极向善的内驱动力，还能长成什么样？他与同样养尊处优出身的西毒欧阳锋的私生子欧阳克相比，在风流好色方面略输一筹，在阴险狠毒方面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值得一提的是83版经典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在忠于原著的基础上有所改编，演员苗侨伟把杨康这一形象演绎得更为丰满，能够更加充分地表现出他内心的挣扎和孤独，能够进一步展示出他对母亲包惜弱、养父完颜洪烈、痴情人穆念慈尚有温情，并非一个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

假如没有金人入侵的战争，杨康在亲生父母的陪伴下长大，或能成为侠义之人，再不济也最多被心性过软缺乏原则的母亲包惜弱宠成个好吃懒做的闲汉，还不至于伤人害己。在杨康的成长悲剧中，战乱的社会大环境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除了反侵略和反专制压迫的战争之外，战争都会直接祸害到老百姓和他们的后代。

无论如何，杨康的自私、虚荣、阴险、狡诈、狠毒都是令人不齿，虽然他的祖上是岳飞麾下名将杨再兴的后裔，他的生父杨铁心是堂堂正正的一条好汉，但是他终于走歪了路子，既辱没了祖宗脸面，又留下身后骂名，以至于儿子杨过无辜地会因此受到他人的唾弃和排斥。

贪荣华，如烟似云易散去；好害人，害来害去终害己。杨康的成长，是畸形的成长；杨康的一生，是悲催的一生。杨康生前尽享荣华富贵，死后尸身被乌鸦啄食，不得善终，短暂的人生皆因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家性命，实属南柯一梦。

杨康的成长经历带给我们的启示是：无论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都要在培养孩子某种才能的同时，进行相应且有效的思想教育。

写于2018年11月7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