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养养的人家不多。

大家都养纯白的长胡子奶山羊。那年月,农村没什么经济来源,一切都是集体说了算。普通人家养羊不会多,多是一只母羊,再生小羊,一般一胎两只。母羊产奶,小羊吃不了还可以给没奶的孩子吃。小羊若是公的,长大了卖给肉联厂;若是母的,牵到集市上卖给想养羊的人家。我家也养过,我也喝过羊奶,大人每天早晨往罐头瓶子里挤点奶,煮好了拿给我喝。至今我还记得那种香甜浓郁的膻味。

大羊和小羊有时也是孩子的玩伴,白山羊脾气很好,既不撩蹄子也不乱窜,听到吆喝紧走两步,平时都不温不火,气定神闲。白山羊无论大小公母都像一位家境富足的小姐,端着身子,迈着细碎的步子,眼里没有烟尘。头部有稍长的鬃毛自然地披下来,若是有点风,连同下颌的胡子一起,更为其增添了飘逸的气质。

经常见到山羊在田边地角啃草,没有栓绳,小孩子就在一边玩。捉蚂蚱,编草帽,或者跟另一个放羊的孩子玩猜石子的游戏。有时羊儿吃着吃着就走远了些,孩子时不时地抬抬头,既不追上也不喝其回来,自顾自地玩儿。孩子没有时间概念,等看到身边不断有从地里收工回家地大人,才知道自己也该回家了。回家的路上也慢而逍遥。从水库捕鱼下来的人就守在村口塘边,人人经过的地方。地上洒满了鱼,大的,小的,大都是鲤鱼、青鱼、鳙鱼、间或有鲶鱼、鲫鱼混在里面。我的乡民们不待见鲫鱼,刺太多。不像南方人爱炖汤,我们除了油炸没有别的吃法。孩子的眼睛盯在大鱼身上,嚯,肯定是鱼王,这得多长呀!孩子越聚越多,各个伸长了胳膊要比量一番。鱼王今天去龙宫喝酒定是喝醉了,要不怎会被网了来?不知它儿子会不会当新的鱼王?孩子们叽叽喳喳。卖鱼的一会儿烦了,把孩子们往边上赶。“去去去,都给挡上了,怎么卖?”孩子散一下,一会儿又回来,这回都蹲下来,还自觉让了个口子给挑鱼买鱼的大人。

咱家羊呢?还不滚回家?虎子狗剩红军柱子们陆陆续续地被收工回家的大人揪着耳朵回家了。心有不舍,几步一回头,还关心着鱼王最后被谁家买了去,好当晚到那人家里看杀鱼取鱼鳔。那得多大的鱼鳔啊?哎,我见过跟丫八葫芦那么大的。哎哎哎,我还见过跟酒壶那么大的……接下来的几天小羊倌们还要就鱼王和它的尿脬讨论一番。

镇上的小羊倌数量不多,每个村就那么几家养羊,也不成群养,就一只母羊一两只小羊。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一个放羊娃赶一群羊只在电影里见过。我去山里的那个舅舅家,那羊是成群成群的,赶羊的也不是小孩子,都是壮年男人和老汉。羊也不是养尊处优的白色的奶山羊,而是卷着一坨一坨毛的绵羊。毛也不是白色,全都黄黄的,似是在尿里泡过。两羊相比,简直是地主家里衣着讲究的小姐和来地主家扛活的破衣烂衫的长工。那味也熏人,虽然身边都是草,草味早被又骚又膻的羊味盖过。

镇上的人看不起山里人,叫人家“山杠子”,意思是傻木头,直不楞的一根,不会拐弯儿。可改革开放的早期,山里人就靠着牛羊最先富起来,超过了山下。山下的人用了好几年才追上来。

现如今,山下的孩子早就不见羊长啥样好多年。山里的人仍旧靠着羊儿致富,但不是既可薅羊毛卖又可卖肉的骚绵羊,也不用卖到山下去了。山下人开车去山上,青山绿水间掠过黑山羊的身影。这种羊胃口有节制,始终骨骼清奇,条肉匀称。山下人吃完了全羊宴还赖着不走,想在这块天地间把在山下蒙尘的身心来一番涤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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