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谈论死亡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是冰冷、黑暗、恐惧？还是离别、思念和悲情？每一个经历过告别的人，心中都会有不同的答案。然而一位90后殡葬礼仪师告诉我，她在每个生命的尽头看到了温暖、不舍、珍惜和爱，但最终看到的，是自己。
本文并非完全原创
基于原稿再行采访整理
2018.05.31
“我送别了很多人，各行各业，各种各样，有人腰缠万贯，有人一贫如洗，有人子孙满堂，有人孤苦伶仃，但在那一刻，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清晨4点，天空还没有一丝光亮，虽然说刚过了春分，但AJ的天气还是湿冷湿冷的，黑暗与寂静的殡仪馆走廊中传来一阵踱步声，李晶晶和她的礼仪团队一天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脱掉大衣，穿上皮鞋、带上白色礼仪手套，整理制服，调试设备……李晶晶待大家准备工作完成，召集团队开始布置今天的工作任务，她仪态端庄、身姿挺拔，声音洪亮正气。虽说只是一个简单小会，但已表现出了高度的职业性与积极的精神面貌。完会后，利用第一户丧属到场之前的时间，礼仪团队的教官陈晓杰开始带领大家进行形体体能培训。早春的过堂风不识人情的吹得面颊发红，这群年轻人如同破土的新芽一般傲然昂首，生机勃发。
今天要服务的丧户中，包括火化一具高腐的无主遗体。
一阵腐败气味传来，远远的就刺激着人的鼻腔。“这就是今天的那具无名遗体了吧。”记者忍着气味，寻着来源。却看到陈晓杰带着口罩，紧紧握着驾着遗体纸棺的推车，缓步推送着棺椁进入告别厅。晶晶和另一位工作人员办理好遗体的火化手续后，跟随着棺椁进入告别厅，厅内没有一个逝者家属，只有礼仪工作人员。陈晓杰将纸馆推入灵厅花丛间。晶晶指引全体工作人员向遗体三鞠躬，面向遗体。
“老先生，今天由我们来为您送别，虽然我们不曾相识，但是我相信您历经的艰辛坎坷与病痛已经过去，愿您在天国安乐祥和，愿您在世的亲人朋友平安幸福。”
话音落下，李晶晶将一支小菊放在纸馆旁，目送遗体送往火化间。
“生命都应被善待，生命的最后一程都应该充满温暖”
殡仪馆是一个充满悲恸的场所，无处不是痛击心扉的哭嚎。穿梭着如燕儿一般的礼仪人员，将纷乱的送葬人群管理的井井有条，话筒里传出温暖的司仪声，引导丧户家属，送别逝者最后一程。哪怕在等待时间里，也没有一人坐下。很难想象，这些生死的大事，是由一帮90后的年轻人操持着。
这支团队平均年龄还不到25岁，91年的李晶晶是团队的负责人。别看他们年纪不大，但都出自正规民政院校殡葬服务专业，已经接触殡葬业超过了5年的时间。说起进入这个行业的初衷，和持之以恒的理由，李晶晶告诉记者，小时候没有见把自己养大的奶奶最后一面，是很大的遗憾。高考后她去敬老院做志愿者，孤寡老人离世的悲凉孤独。让她感到“生命都应被善待，生命的最后一程都应该充满温暖”。
今年是她入行的第8年，LJ生命礼仪是她遇见的与自己职业理想最契合的，给自己发展空间最大的公司，让她在收获生命的感动的同时，还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职业幸福感。多年的一线服务，让她对这个行业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之前其实是脑子一热就选择了这个行业，后面接触到生离死别，人生百态……很多美好的东西，慢慢的会觉得能见证这些，并帮助他们走出悲伤，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它让我们向上，让我们懂得珍惜，也更懂得生活。”
“我们做这个事情，到底是为了把它做完？还是为了把这个事情做好？”
第一次面对逝者的时候，李晶晶心里想的都是敬畏。随着工作多年对行业更多的理解，她逐步探索着敬畏与缅怀的多重维度。每一个如此独特的生命，每一份珍贵让人难忘的感情，几乎天天在她面前一一呈现，她没有停止思考。她告诉记者，有一次为人民警察送别的经历，让她更新了对殡葬工作的定义。
“他是一位因公殉职的人民警察，在这重伟大的身份背后，更重要的是，他同时是一位怀着深沉的爱的父亲。”在为人民警察操办送别会之前，李晶晶从逝者的妻子和同事那里了解到，逝者与他的女儿之间有一个未能解开的心结。因为工作的原因，父亲缺乏对女儿的关心，同时由于职业的高危性，他刻意地疏远女儿，怕自己若是先走了，女儿会活在痛苦的阴影之下。而今，女儿甚至不想回来参加这个仪式。
“也许是时候摈弃传统模式了，不重点展示他大公无私的人民公仆形象，更重要的是解开他和女儿的心结。”李晶晶为此多次与逝者的女儿联系，从逝者妻子那里找到了逝者生前关于女儿的日记，在电话中为女儿读这些日记的内容，终于，她为这位朴拙的父亲在最后一刻挽回了女儿的心。
“我们做这个事情，到底是为了把它做完？还是为了把这个事情做好？如果仅仅是做完，我们按照传统礼俗，服务到火化或者下葬，那么也就结束了，可是如果要做好，就要去详细了解逝者生前的故事、情感纠葛，通过治丧的过程，帮助生者表达、释放情感。”
“把这些美好的东西在心里留一个角落放好，带着这些美好的东西，带着逝世的人对他们的期待，重新上路。”
AJ殡仪馆的工作十分繁忙，有时一天要服务十余家丧户，在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李晶晶坚持着晚上十点睡觉，早上四点钟起床的规律作息。为了不影响工作，她和记者利用晚间和午休的时间进行聊天，在分享完了送别人民警察的经历后，微信页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其实你们的工作，除了送别逝者，也是在帮助生者拾起那朵遗落的花。可以这么形容吗？”记者问。
“没错，最终那朵花会开在每个人的心里。”
（完）
文中李晶晶、陈晓杰均为化名
多余的话：
第一次群发这篇文章（2018.07.05）的时候，我说“这是一篇很初级的习作，文中原稿的部分至少占了40％，写于我未入职的时候”。如今三个月过去，文中“未来的同事”已经成为“前同事”，而我也真实地一脚踏入了殡葬行业的大门，并且在其中，逗留了100天。
当然我也见到了文中的主角李晶晶（化名），因为办公地点不一样，我们只有开会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打个招呼。她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身材偏高，微胖；圆脸，面色红润，配上一头染了色的小卷儿短发，甚是可爱。但当她脚踏黑色小皮鞋，白衬衫搭黑色西裤，外罩黑色小马甲，夹着一摞整整齐齐的文件站在你面前，活脱脱一个职场女强人，你不得不肃然起敬。
她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开会永远坐得笔直，汇报起来语调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仿佛是沉着冷静。（让人听着很想睡觉）“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之类的殡葬术语张口就来。后来当我们办公室一致认为她的发言最催眠时，副总大大又插了一句，“你看她就是喜欢上价值，精神层面的该领导说，她把何总（化名）的话都说了……”
第一次开会之后，我跟她介绍自己——
“晶晶姐好，我是XXX”，她带着笑意看了我一眼，我确定那是会心一笑。
但随后她的笑容逐渐职业化，回了我一句——
“你好。”
（补充于2018.10.11）
我将把这三个月的经历，注入《我作为殡葬人的100天》系列文章中，故事将围绕着LJ生命礼仪公司中的职场菜鸟——我，和形形色色的人事物们展开，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