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团圆：驶向春天的武汉人

元，善也。元宵，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中国人相信这一天之后，沉闷漫长的冬季开始驱散，新一年的希望和温暖由此开启。

“既然出不去，那就想办法让现状越来越好咧。我觉得只要能活下来，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酬。”依旧“穿梭”在武汉的刘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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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对象供图

一

“别人都在往城外跑，我还在往城里冲”

1月23日一早，许多武汉居民刚起床便陷入封城消息的慌乱中，所有的公共交通将在当天上午十点钟之后停运。刘欣和她的丈夫王楚吉都是T3出行的员工，早上七点看到消息后一如既往地正常出车，打算守好最后三小时的岗。 8点04分，刘欣接到了停运前的最后一单——一家四口，临时买了10点40分回老家的机票，航空公司电话全打不通，他们决定直接去机场碰运气。刘欣在楼下等了他们20多分钟，出现时他们拖着三个行李箱，每人身上一个背包，包括一个四岁和八岁的男孩。匆忙之中，孩子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忘了带。 刘欣不知道他们最后走成了没有。机场回城的路上，车很少。直到盘龙大道的十字路口，路况才拥堵起来。刘欣看见那些要往城外去的车辆在加油站外排起长队，打横占满了八个车道。堵车时，刘欣将见不到尾的车流拍了下来，视频中她说：“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迎难而上。” 还是在堵车的时候，车队里一些司机在微信群里劝正在出车的他们不要太拼，想想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她不是这么想的，于是连发了几条语音回应大家：

“今天我们家王老板送了三趟去医院的，有医生有护士。他说我们其实不是非要赚这个钱，只是正好这个时候大家很需要我们，如果所有人都不去出车，那些医护人员怎么办？”

“我也觉得只能自救，不然呢，都在家里躲着，病毒还是没解决。我们只能说尽量给大家提供便利，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够活下来的问题。”

“我终于出黄陂了，别人都在往城外跑，我还在往城里冲。”

上午10点左右，车队队长在群里发布招募志愿者的信息，刘欣回忆：“我当时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我要参加。”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王楚吉也很快发了一条语音报名参加。这意味着他们要在这个抗击疫情的核心地区、暂停了公共交通的中心城区，协助居民出行。 事后他们跟王楚吉母亲讲了这个决定，长辈在电话里表达了支持，但两人回家后还是看到了一个担忧至流泪的母亲。而当时才1岁两个月、尚未断奶的孩子，更是不知道父母即将经历什么。 为了减少家人的担心，夫妻俩执行比平时更严密的防护措施，在尽全力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为市民提供便利。公司为车队的志愿者们配备了充足的口罩、手套、防护服、消毒液、消毒片、喷壶、护目镜，还安排培训师向他们讲解消毒和安全常识，包括口罩怎么戴，回去怎么脱等细节。 刘欣出车前会先用酒精棉片把车内所有能触碰到的地方擦一遍，乘客上车前先测体温，送完乘客后再重新擦一遍，并通风20至30分钟。 每天在空旷城市穿梭的刘欣回家后很少说起所见所闻。“全家人每天早上最常说的就是今天一定要高兴，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出门。负面的东西讲得越多，越人心惶惶。心态很重要。”
王楚吉出车前，刘欣帮丈夫整理护目镜。受访对象供图

二

“社区通知我要回去隔离，这里交给你了，你保护好自己”
1月22日，武汉封城的前一晚。 T3出行武汉区的负责人方锐和滴滴、东风、首汽、曹操等其他几家网约车平台的人一起被紧急叫到客管处（客运出租汽车管理处）开会。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主要内容是宣布由于疫情影响，需要即刻成立一个志愿车队保障市内的公共出行，一共需要六千台车。 开完会后，方锐当晚向总部汇报，连夜便调车到武汉，并于第二天一早向武汉的三千位司机发布了招募志愿者的消息。不同的平台负责不同的区，T3出行分到了高新区，按一个小区四台车来配置。 1月25号，T3出行的志愿车队组建完毕，他们称其为“武汉特别行动车队”。
T3出行武汉特别行动车队集结。受访对象供图
志愿司机绝大多数住在汉口，距离高新区车程约一个半小时。按要求，他们需要在早上8点半到达所服务的社区。每天早七点，刘欣与丈夫一同出门。做志愿者没有报酬，于是两人决定开一辆东风E70电动车去滨湖社区，这样可以节约往返一百多公里的电费。 社区需求量不多的时候，志愿者五点半就可以回家，忙的话则要到晚上八九点。在滨湖社区，刘欣平均每天出三四趟车，载社区的居民外出买菜、买药或看病。据方锐介绍，志愿车队服务主要分三类对象：医护人员、发热病人和社区居民，网约车主要是负责保障社区居民的日常所需，医务人员和发热病人由120救护车或专业的车队来运送。 但现实情况是，120救护车需求过大，发热病人常常叫不到车。志愿者不可能看到无助的居民却袖手旁观，“制度是死的，但人有感情”。T3出行武汉特别行动车队碰到这种情况，会提升防护措施后送居民去医院，在方锐印象中，“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志愿者黄旭接下的第一个任务便是“送一位老婆婆去复查肺炎”。 “她当时只是常规复查，没有说疑似或者是冠状，公共交通停运了，她没法过去，正好我们司机都在社区大厅里面坐着，听到她需要用车，我便说我去送吧。”这天是1月26日，黄旭当志愿者的第一天。 这项出行任务的起点是祥和社区，目的地是武汉市第七医院——这是武汉市第一批公布的中心城区发热患者定点诊疗医院。尽管没有过多交流，全程戴着口罩和开着车窗，但黄旭的内心并不算平静。单程耗时约20分钟，老婆婆也戴着N95口罩，独自开门上下车，坐在后排。复查结束后，黄旭又把老婆婆送回了社区，此后未再接受任务。 第二天下午5点，社区打电话通知黄旭：老婆婆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社区要求黄旭立即隔离。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肯定害怕，同时反应就是心慌，得知自己要隔离，突然觉得很孤独。”接到通知时黄旭正坐在车里，距离他不到10米处站着车队的李师傅。黄旭第一反应是拨通李师傅手机。 李师傅抬头看到黄旭，没有接电话，直接向他走来。“别过来！接电话！！电话说！”黄旭冲他喊。黄旭把老婆婆确诊的信息告诉李师傅，然后道：“我要回去隔离，这里交给你了，你保护好自己。” 李师傅愣怔在原地，听完后看着黄旭，在电话里说：“好，你放心！这里交给我。” 挂了李师傅的电话，黄旭又跟公司说明了情况，然后嘱咐特别行动车队的微信群友做好保护，注意通风等细节问题。群里的战友让他放心，“大家都等你再回来！你的那一份，我们帮你做。” 车队领导问他有什么需要的，黄旭一个字一个字敲道：领导，我没别的要求，如果我没事，如果14天以后还有志愿者名额，我只要求返回岗位。 当初看到招募志愿者司机的消息时，正在超市和父母一起采购日用必需品的黄旭立马报名，招来母亲的一顿数落。33岁的黄旭并不理解母亲的担忧：“既然要做志愿者，就做好了各种准备。危难当头，像我们这种年轻力壮的，我们不上谁上？”后来黄旭守到凌晨一点多拿到名额，分外珍惜。 2月8日，元宵节，是他完整隔离的第12天。父母就住在同一幢单元楼，他们按黄旭的叮嘱，在隔离的第一天带足14天的菜，放到儿子家后便离开了。他们会在不同楼层看到同一轮圆月。 图 / 黄旭自拍

三

“我不想做逃兵，就想给孩子做个榜样”

发布特别行动车队志愿司机招募通知后，武汉T3出行80%的司机陆续报名。方锐回忆称：“当时我们没有提奖励或补助，没有谈这些，只是想把这个事情先做起来。” 从名称上就可以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志愿服务。志愿司机们需要在导航提示“重点防疫院区，请绕”的时候，依旧坚定前行；他们可能面临的任务是前往亲属都不敢去的金银潭医院给患者送衣物。“他们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的和实际发生的还是有差距，实际发生的比想象更严重”，所以每天都有零星的志愿者退出。 面对中途退出的志愿者们，站在公司层面，方锐的建议是不挽留。“这本来就是一个高风险的工作，他们是我们的员工，他们也有家人。在他们退出的时候，我们会给予安抚和安慰，但不会引导他继续做，否则太不人性了。” 随着疫情加重，人员退出的同时想要加入的新成员却越来越踊跃。方锐分析背后的原因：“一是感受到我们站在他们的角度，极力做好防护措施来保护他们；再就是看到同事们都在做，基本上没有抱怨，大家受到感染和鼓舞，愿意加入进来。” 像刘欣、王楚吉这样的志愿者，报名时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零报酬。但王楚吉的报名是本能式的，没有多想。后来妻子刘欣发了一个朋友圈回应身边人的疑问：“我就是想给宝宝做一个榜样，我不想做逃兵。既然出不去，那就想办法让现状越来越好咧，所以我们没有想过报酬啊，荣誉啊。我觉得只要能活下来，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酬。” 如今，夫妻二人每天依然高高兴兴地出门，没有因为身处风暴中心而陷入绝望沮丧，他们尽力表现出“我们一定可以挺过去”的状态。为了攻破这次疫情，他们都在做着自己的努力。 王楚吉相信“总会渡过这个难关”。经历过1998年的洪水以及后来若干次重大公共灾害的王楚吉说，“武汉每次都挺过来了，这次我们也可以挺过来！” 黄旭的微信头像是儿子与妻子的合影。儿子才6岁，疫情爆发前就和妈妈回云南姥姥家过年了。孩子还不能理解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在儿子眼中，“武汉生病了，现在还不能回武汉。等武汉病好了，就可以回来了。” 黄旭每天在家测体温，元宵节这天，他照例将电子体温检测仪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写道，“14分之12，还有2天，就可以上前线了。加油！”他暂时不打算把他这段经历跟儿子说，“等到他需要奉献自我又难以抉择的时候，也许我会婉转地跟他说。” 图 / 黄旭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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