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昂的结婚进行曲之后,钟嘉禾和他的新娘艾静来到了露天舞台的中央,背景墙上是鲜花锦簇的“钟艾一生”的婚庆logo,场下爆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掌声。此时此刻,我与男朋友高一鸣正坐在宾客席。
半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看到发件人名字,先是稍稍一怔,打开后故作轻松地和一鸣说,老同学嘉禾要结婚了。
现场司仪的声音和场下的附和声,让我有些想回避,伴随着天空舞旋飘落的缤纷礼花,我的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2002年 夏
钟嘉禾是我的青梅竹马,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简直比和自己父母的还要多。在父母面前,我们永远是统一战线互相掩护;在同学面前,我们是拥有铁一般革命友谊的盟友。他把我当哥们儿,我当他是闺蜜。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晚上,我和钟嘉禾悄悄地爬上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两厅啤酒下肚,我们躺在空旷的地上,对着漆黑的夜空聊着心事。为了这一天,我们等了太久,终于可以甩掉“以高考之名”的各种包袱。
“余知心,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钟嘉禾突然问我。
“没有,你呢?”
“好像也没有,但好像又有,我自己也不确定。”
“你说的是?”我屏住一口气,突然紧张起来。
“每次看她表演节目,总是舍不得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她的声音也会一直在我耳朵边绕啊绕……”
他说的是插班进来的音乐特长生王恬恬。
黑暗中,我仿佛看见钟嘉禾两眼放光的痴迷模样,而我却莫名的失落。
“知心,你可不可以帮我约一下她呀?比如一起去唱唱歌什么的?”
“啊,这个嘛,我不太擅长哎。”
“我们俩什么关系,我给你说,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啊。”
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帮嘉禾去约了王恬恬。
KTV里,绝对是王恬恬的主场,钟嘉禾忙前忙后鼓掌送花,我当了一个下午的宇宙无敌大灯泡。纵使有一千个理由借口离开,但是我没有。我不能将那个陪我一起长大知道我所有喜怒哀乐的钟嘉禾拱手让给别人。
那个夏天,我们依然骑单车吃西瓜看电影打游戏,只是以前是两个人,现在变成了三个人。我,依旧在笑,只是,不那么由衷。
也就在那个夏天,第一次感觉到钟嘉禾离我远了。
2007年 春
填志愿的时候,钟嘉禾为了王恬恬,报考了北方的大学,我受父母之命选择留在了南方。
之后,我和他们便是相隔两地,但钟嘉禾、王恬恬还有我,还是保持着堪称“铁三角”的关系。嘉禾时不时打电话抱怨这个月的恋爱经费又超支了,我总是把自己的零用钱无私赞助给他。每个假期我们都厮混在一起。大一寒假的京杭运河骑行,大二暑假去一起西藏,大三暑假同游鼓浪屿……
大学几年倏地过去,眼看就要大四毕业了,临近放寒假的一个深夜,我接到嘉禾的电话。
“知心,我分手了!”
“王恬恬居然为了工作和她老师上床!”
“都50岁了,够当她爹了!”
……
他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地蹦出的每一个字,我都觉得是一阵惊雷。
打一开始,我就对王恬恬有种不可名状的戒备,觉得像嘉禾那种认真读书的孩子不适合与艺术生谈恋爱。现实果然印证了我的这种预感。
那天,我说了好多安慰的话,但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有些无力。
“回来找工作吧,我们一起混!”我最后说。
那一晚,我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给王恬恬打了个电话,我几乎是马锦涛附体般地对着她咆哮,也是第一次对别人凶到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似乎觉得这样,才解气。
第二年的五月,嘉禾回来找工作,我们找了个空闲一起吃饭。看到他回来,我自然是很高兴。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直到满脸红红,眼神迷离。
回去的车上,我对嘉禾说:“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回来?这几年,你不知道我有多孤单!你想过和我一起生活吗,永远不分开的那种?你懂的!”
“知心,你喝多了!”虽然有些醉意,但是耳边传来嘉禾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我是认真的?”
“晚了,咱们先回去,我明天还有面试。”
嘉禾不直接回应我,顾左右而言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我们再见面难免有点尴尬。
七月,嘉禾签了北方的工作,外派到印度尼西亚项目。
2011年 冬
工作后,我们渐渐少了联系。
2011年的冬天特别冷,连南方都下了好几场大雪。
元旦节,我和高一鸣正在公园赏雪,嘉禾打电话过来,说放假回来了中午请我吃火锅。我立马抛下高一鸣屁颠屁颠跑去他说的火锅店。
几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我蓄长了之前万年不变的波波头,烫了个当年流行的梨花烫,黑色修身棉衣配及膝长靴,简约而不失精致。
“哟,好久不见,你都这么美了?假小子变淑女啦。”
“你自己不都留起了山羊胡,还晒成了古天乐,还说我。”
“呵呵。”
“嘿嘿!”
那天我们愉快地吃了火锅,嘉禾提议去清吧小坐。
午后,清吧没什么人,伴着《Dying in the sun》的音乐,似乎让人有置身春天的错觉。
“知心,你不想知道这几年我为什么不回来吗?”
“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因为王恬恬那个贱人!”
“并不是。”
“那就是为了躲我!”
“瞎说!”
“那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四年前,我爸妈离婚了,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
其实我知道大学毕业那年嘉禾的父母离婚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嘉禾那么在意。
“我爸妈平时表现得挺恩爱的,所以我一下接受不了他们离婚,最让人气愤是我爸居然和他的学生搞到了一起。”
王恬恬的背叛加上父亲的丑闻,让嘉禾受到了双重打击。我顿时觉得自己当年的表白出现得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那你这次回来?”我好奇地问。
“我就知道你会问。哈哈,我来看你啊!”
“这话我爱听,不过我是问真的呢?”
“我也是说真的呢,回来看看你不行啊!过了这么几年,我也想通了很多事,从小到大,还是你对我最好!”
这是事实,只要是嘉禾的需求,我都会第一时间满足,即使自己再忙,我也会腾出时间去帮嘉禾。失恋时天天煲电话粥,导致我的电话费爆表;暗地里求我爸爸帮他落实工作,即使最后他还是自己签了北方的单位;临近考证,还帮远在国外的他照顾紧急手术的妈妈……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动,谢谢你!以后,可以换我一直对你好吗?”
“钟嘉禾,你太讨厌了!”我站起来挥拳过去打他,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出来。
“为什么是现在,那么多年,你都去干嘛了!为什么这么对我!”
“当初我太伤心又对未来太失望,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了,我怕伤害你所以才离开,远离你就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你不知道有时离开也是一种成全吗?”
正当我们争论不休时,我电话响了,高一鸣打来的。他问我晚上是不是还一起看电影。我说好。
“不好意思,晚上有约了,上午就说好了的,我得先走了。”
嘉禾说要送我,我拒绝了。
我匆忙离开了清吧,外面的雪开始融化,风吹过来,几乎冷到了骨髓。
2014年 秋
我以为嘉禾过完假期就会走,没想到他却在这里长住下来了。
我同样以为他说对我好也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却真的开始行动。
而在这时,高一鸣也在疯狂追求我。
知道我爱看话剧,一鸣就时不时塞我两张票,说自己要提高一下艺术情操,请我带带他。
以前从不下厨的他,买了德国进口的全套厨具,时不时对着网上视频研究新菜式,试做成功后邀我一起品尝。我说要减肥,他就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何况还可以带我一起去健身。
一起出去游玩,总是提前规划好路线,查好攻略,订好酒店,从来都不让我操心。每次相机里,都是他一路跟拍我的照片,他回来后都会做成一个纪念影集发给我,爱意满满。
他从不勉强我,只是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又碰巧正合我意。
嘉禾也没有闲着,经常会赖皮跟着我一起去见一鸣,表面上笑嘻嘻的,但有种跟一鸣暗自角力的感觉。
我知道我必须做出选择了。但是,一个是相处了二十几年喜欢了十几年的旧识,一个是温润如玉又不失人间烟火味的谦谦君子。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
他们都很优秀,并且现在对我都很好,无论选择谁,我都会对另一个人心存歉意,自己也会觉得失去任何一个,都会后悔。
记得一个朋友曾对我说,如果注定你都会后悔,那么就往前看吧,之前你确实付出太多,但是没有人会为你过去买单。
仔细一想,嘉禾对我好,有种补偿的意味,他急于得到答案而步步紧逼我。而一鸣,却总是不缓不急的样子,等待我内心的选择。
2016年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
如果不是那次出行的意外,也许我不会做出现在的选择。
我和一鸣还有一些朋友出去自驾旅行。由于不熟悉路线加上路况不好我们的车侧翻进河里。当时,我以为自己就要挂了,因为我不会游泳呀。
我慌乱尖叫,努力挣扎,之后就失去了意识。等到了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我居然还活着,第二个反应是高一鸣怎么样了!
我问医生,我朋友高一鸣在哪里,医生给我指了一个房间,只见房间里一个人头部、手和腿全包扎起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的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流。
后来,才知道一鸣自己伤得很重,还坚持护送大家上医院。我是他第一个救起来的,而他是最后一个接受治疗的。
之后,一鸣向我表白并求婚了,他说车祸当时最怕的就是失去我,而他再也不想有这样的担心了,就让他来守护我吧。
我和高一鸣确定了关系后,嘉禾便没有来打扰,只是时不时来看下我,欲言又止地走了。
2017年
后来,就是听说嘉禾有女朋友了。名字叫艾静,见过几次,一个人如其名的女子。
再后来,就是我收到了他们的婚礼请柬。
不相信爱情的嘉禾结婚了,我也将在不久后和一鸣办婚礼,只是我的新郎不是曾经放不下的嘉禾,嘉禾的新娘也换成了善解人意的艾静。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见一些人然后说再见,也总有一些人,总是让你绕过百转千回又来到新的起点。不过我和嘉禾都很幸运,最后遇上了另一个更合适的人。
我想,今后我们的生活,也许就像两条平行线吧,各自向前,偶尔寒暄。我们的余生,都将与另一个人互相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