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封信》

亲爱的Hero:

现在时间是21:27,5月27日,你永远23岁的那年。

是我。刚刚强迫自己吃掉一个蒲烧鳗鱼饭团,硬生生地把给你写信这件事情拖到了这一天的最后两个半小时里。其实原本几个小时之前我已经心平气和地展开信纸,给钢笔吸足墨水,可就在我划亮火柴打算点燃香蜡的时候,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仔细回想起来,在过去的一周里,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在活着,几乎没有吃东西,几乎没有睡觉,几乎没有说过话,不消耗能量,与外界也没有任何的信息交换。我一个人待在23层的公寓里,无论何时抬头看窗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景致连同嶙峋的建筑一起在雾气的氤氲下,难以辨认。

最近又看完一篇卡夫卡的小说,是讲男女初次相遇便决定私奔的故事。这使我想到我和你的第一次单独见面。几年前某个冬夜里的教学楼,为了让我听旋律帮你写歌词,你背着吉他在漆黑的走廊里把门一个个地推开找空教室,等到后来密集的雷声盖过吉他声时,你和我挤在一把从快餐店借来的小伞下,当然不是私奔,但至少也是一起感受着道路的起伏。

后来我总是陆陆续续收到你传来的吉他旋律,无论何时我都会立刻停下手边的事情,反复听,慎重地用纸和笔写下来脑海中不断翻滚着的句子,无论是在餐厅里,电车上,还是急诊室。春假结束之后你和乐队成员在走廊里撞到昏昏欲睡的我,你大声地说“早上好!”,被你吓了一跳的我惊慌地说了句“好!”,匆忙跑开后在走廊尽头回头看你,你站在成员之间低着头无奈又甜蜜地笑。

“Hero最近换风格了?”在一次排练中,键盘手Alex刚弹完新曲,饶有趣味地抬头看我。

“啊…是歌词不合心意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说女人,”他拿起厚厚的一叠琴谱翻给我看,“看,歌词都是Y小姐写的哦。”

“你是说我?”

“之前Jessy还和我打赌你绝对不是Hero的菜,”Alex低头摆弄着琴键,“跟Hero见面的千千万万的女生中,没有一个是你这样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

“像Jessy那样。两个人,两团火。”Alex低头笑了起来,“可是你更像羊毛。”

你身边总是不断更替着的女孩们,勾着细长的眼线,永远背着不重复的包,对酒的种类如数家珍。没有一个是像我这样,不会喝酒,寡淡又无趣,就像一团羊毛,没有气味也没有形状,不管怎么捏都不会痛。

Alex说得完全正确,只是那场火灾之后再想起他的话,多少觉得有些不吉利。

昨晚接到你母亲的电话,问我能不能暂时收留你书柜里没有被烧毁的两排书,我答应了下来。当我问到书房里的那些手写的乐谱时,电话那头的你母亲哽咽得说不出话。

现在那两排书正堆放在我客厅的沙发上,我没有勇气去整理它们,甚至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你走了之后,我的生活里产生了诸多禁忌,它们便是其中之一。被你推荐过的电影,你习惯的咖啡种类,唯一在穿的衣服品牌,你借去看的相簿,被你称赞过的连衣裙,都变成了渗入生活细缝里的刑具。

虽然它们曾经是我的圣经。





亲爱的Hero:

现在时间是14:34,6月4日。今天清晨五点半散步时被一只突然飞来的巨大甲壳虫撞到了头。

早上去了你住的地方,接到了你的小狗Wuby。

我见到它的时候它蜷缩在已经烧焦的狗窝里,听到我叫它的名字便跑过来嗅我的手掌,不是它期待的气味,跑开了。我盘腿坐在客厅的废墟里,它看到我撕开一袋狗粮才跑了过来。它饿极了,不知道有几天没吃东西,你的厨房里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碗,我就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鞋盒子里喂了它一顿。

离开房子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多少Wuby的东西,它的玩具和洗澡用的工具几乎都已经被烧掉了,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它去超市里买了满满三大筐的东西。结完帐之后我提着购物袋在超市门口与它分食一个三明治,“对不起,可是以后就我们一起住了。”我用力抱了抱它。

不得不说,Wuby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狗。不乱叫,不挑食,恰到好处的撒娇。但就算宠物有诸多优点,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养一条狗。其实,不知道从几岁开始变得不再期待养狗,不想要因为与它的感情羁绊而变得不自由。在任何一种概念上,“喜欢”这件事都让我痛苦不堪,不能忍受自己被无以复加的爱勒索得原则尽失,或者脆弱得溃不成军,所以我开始对任何一种羁绊都心存抵触。

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沉迷于任何事,事实一再证明我沉迷的所有事到最后都使我狼狈不堪。

对了,没能在你葬礼之时就立刻去接Wuby是因为上周我又短暂地住了院,以往一直在吃的药都增加了剂量。其实除了彻底的失眠,我没有感觉到其他的不适,可在杂志社终日繁忙的母亲竟然连请了一周的假来医院陪我,她在房间里不断地用热水壶烧热水,在我看书时帮我调整阅读灯的角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剥橘子,确认点滴的速度,让我帮她筛选下个月杂志封面的裙子颜色,和我关于当月上映的电影滔滔不绝,却从不提起你。

可是我却不断想起你,尤其是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

午后盯着病房的门发呆,感觉下一秒就会有一个染着红发的少年溜进来,带我走。所以我一直都蓄势待发,把运动鞋摆在床下,就像当年那次一样,你撕掉我手腕上的病人姓名腕带,问我:“你现在能跑吗?”。

只是因为我发了短信给你说不想住院,你就背着吉他从排练室跑过来,自作主张地将整日发呆的我从医院偷偷带回家。四十分钟后我穿着医院的衣服和你的家人尴尬地坐在餐桌上。当时你还没有从家里搬出来,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基督教家庭里吃饭,我笨拙地跟着你们一家人祷告,不小心睁开了眼睛后又匆匆闭上。吃饭时你母亲将一整条多春鱼都让给了我,小心翼翼地让我尝放了过多香料的鸡肉塔克卷,听到我称赞你母亲的手艺,你一副得救了的样子把你的那份塔克卷移到我的盘子里。

我当时有些害怕你父亲,可能是因为他几乎没怎么说话,我只敢在低头切鱼时用余光打量他。不得不说,你与你父亲非常像,只是性格竟然截然相反,你吃饭时一个劲地问我医院里有没有漂亮的女护士,刚刚跑太快看不清。你母亲用玩笑般责怪的语气让你打住,你父亲似乎习惯了似的仍然沉默,只是在快要吃完的时候开口问了你去银行实习的事情。你停下刀叉,开始皱眉,少有的严肃表情。你母亲识相地收走空盘子,在厨房默默地打开水龙头。“都要毕业了,实习一点都不上心,”他放下手里的报纸,“成天抱着个破吉他。”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你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上楼,故意把楼梯踩的咯吱咯吱响,Wuby从我腿上跳了下去跟在你身后。餐厅里只剩我和你父亲两人,我不知道我是应该跟上去还是留下来,安静地用勺子敲着一颗布丁。

“听说我们Hero最喜欢你写的歌词。”没想到竟然是你父亲先开口,解救了尴尬的气氛。我抬头对上那双和你极像的眼睛,只是经过岁月之后不及你的那般清澈。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突然跑下来的你一把拉上了楼梯。

葬礼上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郊外清晨的风像是渗入了骨缝,吹得人关节发痛。我将带来的鲜花交给站在一旁的你母亲,你父亲看到我来,他伸出手拍拍我的肩,再次对我说“我们Hero生前最喜欢你写的歌词。”我扶了扶肩上的那只冰凉的手,抬头看那双眼睛。他没有流泪,只是眼睛被风吹得很红,如果他会哭的话,我想那双眼睛里会哭出血来。反而是我,在众多宾客入场之时就捂着嘴放声大哭。你父亲放下另一只手里一直提着的吉他,轻拍我的背,“不哭了,好孩子。”

那个曾经一直抱怨你“成天抱着个破吉他”的那个父亲,现在换成他来一直提着你的吉他。

当年你用力地关上房门,坐在转椅上转了两圈。赌气似的问我:

“笨!为什么不跟上来?”

“只留下你父亲一个人怎么可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只是,事到如今我仍然没能说出口。

亲爱的Hero:

6月20日,我最近总是梦到火。在梦里的我从笼子里解救了一只被囚禁的纯白色的鸟,它有红色的尖嘴。它的爪子踩在我的食指上,我想要放飞它便将它往空中用力抛。可是它不会飞,重重地砸在地上,血花四溅,在一片猩红中化成了一团火。

醒来时心跳快得发痛,嘴里一片腥甜,竟然在梦里咬破了嘴唇。扭头看表,比闹钟的时间早醒来两分钟,果然心里有事,身体就像沙漏一样对时间敏感。

和教堂里的神父约在了下午两点。在电话中我说是你乐队里的朋友,想要请他带我看你曾经在唱诗班里的照片。知道你以前在唱诗班还是因为Jessy在一次聚餐中无意间提及,“你以为你还在唱诗班?”一边翻着白眼指着你胸前醒目的十字架项链。

就如同我们所有人都难以想象你唱圣歌一样,和神父见面聊起来之后他也怎么都不敢相信你后来组了乐队玩摇滚,我想拿你在舞台上的照片给他看,突然想起来已经被我通通删了个光。

顺着神父的手指才找到照片第一排那个黑头发齐刘海的八岁男孩。看到的瞬间脑子里叮一声,整个心情像是冷掉的牛奶刚刚被微波炉治好。你傻傻得站在正中间,手里捧着赞美诗,目光虔诚得让人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天使。

“他啊,小时候乖得像一团羊毛。”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的一句话。

这个真的是现在的那个Hero吗?高耸的鼻骨连着眉弓透露着硬朗的味道,坏笑像是长在脸上,身上永远有暗沉沉的香水味。长期熬夜身体后的黑眼圈因为极白的皮肤显得格外显眼,饮食不规律长期处于亚健康,总是被我嫌弃瘦到穿着毛衣也摸得到肩胛骨。

确实很难以想象这样的小男孩会变成现在的你,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我甚至以为你的头发天生就是红色。

说到这里仔细回忆起来,我似乎还是见过你黑发的模样的。

去年冬天十二月,你一直低烧不断的十二月。先前准备了两个月的乐队比赛却因为在大赛前一个礼拜发现对手乐队率先提交了和你写的歌一模一样的旋律而被迫退赛。在练习室大发雷霆摔碎了你碰都不让我碰的吉他,跑回家关机消失了二十多个小时,母亲叫你吃饭时才发现了发烧的你。

在大家都坐立不安时Jessy警告我们谁都不要去看你,你们的地下练习室被她锁了起来。我不敢联系你,直到三天之后你发短信说你想喝可乐,问我能不能买一点去图书馆。消息亮在屏幕上时我像触电般吓了一跳,它像一封解救信一般将我恢复到正常的心跳和体温。来不及熨我的裙子就套上它,抓起外套打车去学校。

在自习区逛了两三圈,最终却在两排书架中间找到了你。

你坐在地上,戴着耳机拿着本书和笔。是本我之前在歌词里提到过的卡夫卡,走近了才发现页面旁的空白处被随手画上了几笔吉他谱草稿和音符。我没有出声,你看到阴影落在书上才抬起头。你勾起嘴角笑,确认了你精神不错,只是看起来异常地温柔。起初我以为是生病的缘故,后来才发现你竟然把头发染回了久违的黑色。你挠挠后脑勺,合上书歪过头用肩膀把耳机蹭下来,拍拍身边的地板让我坐。

在打开第三罐可乐的时候,你才突然坦白说好像已经有快六年没有喝过可乐。我惊奇地问你原因,你说是因为十七岁那年参加了喝可乐比赛,用奖金买了第一支吉他之后,可乐却成了再也不碰的东西。

“好像是时候要停下一阵子了,”你把玩着手里的拉环,盯着可乐罐的样子像一个被汽水取悦的小男孩。“因为这件事还和Jessy大吵了一架。她这个人,脾气太差。”

我能感觉到我脸上的笑容温度骤降。又是她。你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和她有关。

所以当我在照片中认出那个和你一起手捧赞美诗,站在你旁边的小女孩是Jessy时,一点都没有惊讶。


亲爱的Hero:

现在时间是6月27日,00:27。就在刚刚,我目睹了一道让整片黑夜变成纯白的闪电,怪不得最近我在梦里听到了打雷的声音。这一周以来我一直能在室内听到打雷的声音,而且分明地感觉到了酝酿在白茫茫雾霭中的雨水,翻遍衣柜也找不到一把雨伞,这场蓄意的暴雨将我长久地困在房间里。

外面雨声大了起来,我却不甘入睡。医生说我必须每天睡够七个小时,可昨天连两个小时都没睡到。我知道我大概只能听着你的声音入睡。你很少在舞台之外的地方唱歌,所以我当时总是偷偷去live house看你的演出。

去年秋天Jessy生日当天,我站在live house看台的一片漆黑中,仰头看着不远处那个红色头发,穿铆钉皮夹克的弹吉他的主唱,那个像晨星一样闪闪发光的人。你周身泛白的追光,是我所在的漆黑中唯一的光源。你抓着话筒,氤氲在整个空间中混响的歌词,都是我写给你的,不可见天日的秘密。

惴惴不安一整天的事情硌得我五脏六腑发痛。其实我当时很害怕。很害怕听你唱歌,很害怕看到你在唱歌时眼睛的模样,很害怕你把我写给你的歌词唱给别人听,很害怕你的眼睛一直在看向台下另一边的Jessy。不小心在人群中红了眼眶,不想被你从台上泊下来的目光发现,所以压低了黑黑的帽檐。

当天的演出比以往要长,长到我掌心的温度暖热了啤酒罐。后来我开始大口喝酒,让酒精烧光体内的每一处冰冷,可惜变暖的啤酒索然无味,无趣的苦涩渗入舌面。

安可时分,你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茫茫人群中眯起眼睛,对着人群中一个点勾起嘴角,“I love you,Jessy”,随着声音流淌出来的是胶着在骨血中的妖冶与危险。

它们终于还是破土而出,那些灼烧得我每一处肌肤都红肿疼痛的,你的秘密。

跑,是我当时唯一能够执行的动作。我转身,找出口。Jessy所在的一边因为一拥而上的人群而堵得水泄不通,我周身的人群因此逐渐松散,所以我毫不费力地跑了出去,站在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里拼命地深呼吸。

太俗气了。太俗气了不是吗。这种青梅竹马的故事。一点都不像你,所以我很生气。

嫉妒你能记住她所有的不吃的食物,就像我记住你的那样。嫉妒她在面对我时信心满满。嫉妒只有她能叫你Humphrey,你的洗礼名。

你总是在所有人都疲惫时灵感突至,为什么不休息?为什么不知道累?无论何时问你都会得到同样的回答,你说在Jessy那里已经算是休息了。

我不介意你身边总是短暂出现的小A、小B,或者小C。就算你曾经在深夜将一个喝得烂醉的女生突然丢给我照顾我也不会真的有多难过,我最难过的是发现我也只是她们其中之一,而我还自信满满地以为我会与她们不同。

记得有次我们一起吃饭时,你中途接到Jessy的短信后匆忙起身离开,完全没有注意到盘子里食物还剩一大半的我。你走之后,餐厅的客人开始多了起来。服务员走来礼貌地问我对面有没有人,我摇头之后他说了声抱歉,便撤走了我对面的椅子,征用给旁边拼座的客人,留下我一个人在热闹的餐厅里掩面大哭。

就只有Jessy,你不会丢给别人,而是由你来亲自照顾。嫉妒得让我发疯。

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我其实可以冲你大发雷霆,就像所有向你讨情债的一样,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之类的。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关于喜欢你这件事中,我其实已经有了很多快乐的经历。

我不太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从live house离开的,大脑像是被强迫失忆般,只剩下一些恍惚且间断的影像。旷日持久的疼痛钻进我的身体,仿佛内脏里都有淤青,我祈祷着这些疼痛的重量能够把你留在身边,不让你离开。

所以以往所有的快乐经历都与当时的疼痛,相互抵消。

亲爱的Hero:

今天是7月1日。

昨天一个人去看了六月的最后一场画展,如果你在的话,本来是想和你一起。

看到拍卖展的时候,被一幅画吓得落荒而逃。

我有一个从小到大做过很多次的梦。淡蓝色和纯白色连成一片的大海与天空,我在一片耳鸣过度般的死寂中被一种介于液体与气体之间的物质吞噬,平静而没有挣扎,且内心深知毫无被救赎的可能。

竟然有人精准地将那个场景画了下来。

没有买下它的原因不是因为不菲的价格,而是那个擅自画了我的梦的画家,给那幅画起了名,《败露》。我逆着还在不断入场的人群逃了出来,将画展的门票揉成一团,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今天警察又来了。正在切桃子的我听到门铃竟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这周这类低级失误不断,整个人都像枚电量不足的手表,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在时间停滞的夹缝中郁郁寡欢。

问的问题无非是火灾案发时我在哪里在干什么。我并非没有准备,所以表现地沉着冷静,思路清晰。

只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无休止地说话使我很快地疲惫。中途Wuby因为没能及时吃到像样的早餐而叫个不停,我们不得不先中断谈话,申请休息五分钟。再次走进厨房时发现Wuby咬破了储物柜里的面粉袋,整个厨房一片狼藉。我什么都没说,已经没有力气懊恼或者抱怨,只要能够停止讲话就能够使我如释重负。

看到我开始准备它的食物,Wuby满足地跑到客厅它的碗旁边用力摇尾巴。警察看到它之后说它很幸运,屋里火势正大的时候男主人和女主人正在房里看电视,乱跑出去玩的Wuby被花园里的塑料绳缠住了脚。

“她才不是女主人!”我被那个词彻底地激怒了。我甚至分不清我是不是真的喊出了这句话,还是那只是我心中震耳欲聋的噪音。

“你怎么知道案发现场的屋内的女人是谁?”警察起身走进厨房。

看来我真的不小心喊了出来。那句话经过了我的声带,使我感到喉咙发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刚刚打开的狗粮罐头里有一股谷物和干果的混合味道飘来,像一块干裂的木块堵在我的胸口,让我差点呕吐。

“你当时就在案发现场的吧?”其中一个警察语气中的寒冷与迫切化成了一把冰刀。

我用力按压手指上的伤口,眼前的画面终于再次清晰了起来。泛白的视网膜并没有柔化我眼前的事物,我看到了警察眼眶眦裂的咄咄逼人的面孔。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种眼神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

当年Jessy在反锁住的练习室里掐着我的脖子问我“Hero的歌是你发给对方选手的吧?”,也是这样的怒目圆睁。

明明都是肯定的语气,为什么都还要用问句。



亲爱的Hero:

7月5日,我永远21岁的那年。

天气晴空万里,非常糟糕。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天气晴空万里是错,乌云密布也是错,磅礴大雨,骤雨初歇,统统都是错。

今天六点差一刻准时醒来,起床后靠着冰箱喝掉了最后一罐牛奶,喝完顺便拔掉冰箱的电源。开电脑去检查学校发来的邮件,确认退学的所有手续都已经办理妥当,电脑也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然后去阳台收回已经晾干的衣服,前天晚上我掏空了衣柜,把所有的衣服和床单洗了一整个通宵,现在大臂和肩膀的连接处还隐隐作痛。

我不能继续养Wuby了,对不起。前几天送它去了动物收养所,放心吧,那里是个一日三餐都有加钙金枪鱼罐头的收养所,我调查过的。那里的志愿者听说了它的事之后很喜欢它,似乎将它当作一个小幸运之星。可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Wuby才不是因为幸运才活了下来。

是我在火势还在萌芽时抱走了它,毕竟Wuby什么都没有做错。它在我捂住它吠叫的嘴时咬伤了我的右手,后来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当时在天空中疯狂嘶吼的火光已经麻痹了我所有的知觉。

仔细想想后来一直都没有去打狂犬疫苗,而且早已错过了24个小时,不过事到如今,都无所谓了。

那天其实我有无数个机会可以中途放弃,只是当我看到落地窗内的你和Jessy的身影时,就感觉有一种锋利的的物质主宰了我的身体。我拔出点烟器,红热的线圈闪闪发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不见得是你看到的那样胆怯。

再见。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写信给你,最后一封信,我想我可以亲自交给你。因为只有我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你,而且我认为这个人只能且必须是我,除非可以是任何人。

那,一会儿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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