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见斯人 18 堂而皇

文/妖怪来也

凡事都有两面，有人赞同，则有人反对。有了这两派人的存在，趋之若鹜在情理当中，口诛笔伐也在所难免。激烈的论战一触即发，这种局面一旦轰轰烈烈的展开，那应该是一个探讨学理、百家争鸣的研究会并不惧怕看到的事情。首先，作为这个研究会理事长的杨度，就是极喜欢论战的人，对此自认为相当拿手。就算没有袁大总统在后面撑腰，他也有决心取得这场论战的最终胜利。

稍稍出于他的意料，反对派里面，出了些不太明白却异常激愤的，或者是明白过头想出风头的人，外办报纸《顺天时报》就刊载出一篇肃政厅呈文，署名贺振雄，指名道姓地骂六君子是“扰乱国政，亡灭中华，流毒苍生，贻祸元首的妖孽”，并“恳请肃政厅长代呈我大总统，立饬军政执法处，严拿杨度一干祸国贼等，明正典刑，以正国是，以救灭亡，以谢天下人民，以释友邦疑义”。另有一篇李诲上检察厅呈文，从民国三年一则申令里寻找到筹安会的“非法”依据：“民主共和，载在约法，邪词惑众，厥有常刑。嗣后如有造作谰言，著书立说，及开会集议以紊乱国宪者，即照内乱罪从严惩办，以固国本而遏乱萌。”也“恳请遵照执行，立将杨度、孙毓筠等按照内乱罪，从严惩治，以弭大患。”短短几天，类似这样的弹劾文章据说成百上千。

看了这些参劾文章，杨度尽管表面上显得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内心却感到气愤，毕竟是挨了骂。原本也没奢望这场论辩和风细雨，哪怕是声色俱厉、枪炮齐鸣，也不应当是这种腔调啊！不光挨了骂，还参我一本，用心险恶地想治我们的罪。“明正典刑”哼，笑话！不治了你们的罪，就是你们上辈子的造化；“以正国是”，呔，荒唐！什么是国是？筹安会才是真正的国是，你们这些是非不分、非驴非马的角色，配得上讨论国是？

杨度冷笑着，压抑着一时的忿怒，不一会儿便消散了。这些言论无法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分散他办理筹安会的精力。筹安会一发而不可收拾，正在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向前进行，颁发通告，募集会员，邀请嘉宾，招待访客等等事务牵住所有成员的身心，杨度因为这种事情导致情绪爆发，有失身份和涵养。他懂得什么是主流，什么又是不入流，三教九流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何必与之计较？他不只释然，还灵机一动，想起对付他们的一个高明办法来：他交待办事人员，先弄清楚了发表劾文的主要几个作者乃何许人也，背景如何等等状况，反其道而行之，不动怒，不打架，遴选几个合适的，讲和解，如果有可能的话直接动员入筹安会，给个职务，颁发薪金，愿者上钩。假使果然有人愿意，那将是多么有说服力的反正事例。杨度认为这一灵感，来源于他身边的孙毓筠和胡瑛。

大总统府里收到的劾文，自然是石沉大海，无人理会。不难想像，袁大总统怎么可能自己惩治按照自己意愿建立起来的组织？袁世凯丢给外界一个意思，表示不介入学术研究，不干涉学术自由。因劾文言辞激烈者较多，袁大总统也担心要真有那不要命的个把人，因得不到答复，会走向极端，行使个人裁判权力，对筹安会造成实质危险。同时，有人又把街头巷尾民众关于帝制的议论报告给袁世凯，袁世凯立即召来京城步军统领江朝宗，如此这般的进行了一番吩咐。仅过了一天，石附马大街就站满了许多荷枪鹄立的警兵，盘查出入。这阵势，吓退了几个办理入会的人，他们以为那些武装的警卫要查抄筹安会事务所，逮捕会员，却不知道那实际是在保护。北京城里其它地界儿，也是遍布了明警暗吏，不准民众街谈巷议国事，如果被抓住现形，便关进警局拘留所，消受上多则几十天，少亦三五天，小百姓为保平安，不敢乱发牢骚，免得遭受意外横祸，市面上也显得清宁安稳了许多。

自发表宣言，过了不平静的十天后，京师各报又在显著位置登载了一则筹安会启事。推举杨度为理事长，孙毓筠为副理事长，严复、刘师培、李燮和、胡瑛为理事。同时电请各省将军、巡按使及各团体选派代表到北京，共同讨论国体问题。而且还函致各部院司长以上各官，寄去古德诺的文章和入会登记表，并请代募会员。又说本会成立以来，要求入会者繁多，形势迫不及待，故简化入会章程。通知各会员说：“本会宗旨，在于研究君主、民主国体何者适于中国，专以学理之是非与事实之利害为讨论范围，此外各事，概不涉及。”

接着，筹安会的招牌迫不及待在石附马大街杨度的寓所大门悬挂起来，这个时候，各省将军、巡按使及各团体选派代表还没有到达北京。这一天的挂牌仪式举办得隆重而气派，不仅杨度本人过去所发起的“国事共济会”、“共和促进会”不能望其项背，就连这些年来京师商界的集会也远不可比拟。政事堂以下各部各院各局无一缺漏地送来了贺匾贺联，张作霖、倪嗣冲、段芝贵、阎锡山等一大批拥有实力的地方军阀都打来了贺电，前来祝贺的达官贵人、巨商富贾，各界名流、报刊记者络绎不绝，把个宽阔的石驸马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特为从长沙前来就职筹安会事务所主任的方表，指挥一个庞大的招待系统应付各方来客，忙得团团转。除严复外，筹安会发起人中的其他五位都出席了成立仪式，在一片热气腾腾中接受大家的恭贺。杨虎（杨度别号虎公、虎禅）孙猴（孙毓筠字少侯）声名远播，出尽了风头。

筹安会成立后，杨度将他的《君宪救国论》堂而皇之的发表了，随后还发表了筹安会宣言，文中说道：“本会宗旨，原以讨论君主民主何者适于中国。近月以来，举国上下，议论风起。本会熟筹国势之安危，默察人心之向背，因于日昨投票议决，全体一致主张君主立宪。盖以立国之道，不外二端：首日拨乱，次日求治。……本会以为谋国之道，先拨乱而后求治。我国拨乱之法，莫如废民主而立君主，求治之法，莫如废民主专制，而行君主立宪。此本会讨论之结果也。谨以所得布告于军、政、学、商各界及全体国民。”

筹安会俨然摆出一副学术权威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