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发小—ZL,当年差点被车撞死。
他现在应该过得还好吧,这点我一无所知,只愿他能一切顺利。偶尔想起他来,总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我试着去回忆关于他的所有的一切,才发现对于他,我知道的并不多:我们一起上小学,住在同一个家属区,他的祖父是抗日老兵....
“身上中了7颗子弹,但是没死”他总是一脸骄傲得说,“你不信就算了嘛。”
他的嘴巴很大,眼睛很小,脸盘子很大,鼻子却很小,只要他一笑,他的舌头就会摊到下嘴唇附近,“像傻子”人们都说,“只有傻子会伸舌头笑哩。”然而他不是傻子,只是他总是笑,尤其是在打架的时候,他常常笑着和对方扭打在一起。别人往他背上来一锤子,他就“唉呀哈哈哈哈哈,你······松手哈哈嘿,莫扯我裤子哈哈哈”笑着露出他纸白色的大板牙。表情虽是放松一脸享受,但手脚麻利动作到位,拉打拽拖丝毫不耽误。他这种做派很容易激怒对方,很明显,对方会觉得受到侮辱,没有一个打架的人喜欢这样的对手:你越打反而他越开心?这种打法的结果就是导致对手最后完全被气哭,从气势上拜倒。
在我们家属区,几乎的男孩子都和他有过交手,但不论成败,都会被他那独特的笑功震慑住。就算你把他踩在脚底下——基本不太可能,他是家属区小孩中个子最高的,这得益于他那优良的基因——Z父180CM,Z母175CM,所有的孩子都比他矮了一个头甚至更多,但身高并未成为他的优势,反而成为他的累赘:
“不方便,要是哪个来用头顶我的肚子或者攻击我的下盘的话我都站不稳了”他常常跟我分析战术“我跟你说我刚才是用的降龙十八掌,吸星大法......但奈何基本功不扎实,丢了开局优势,下回我要········”然而下一回依旧是笑功开场,笑功结束。
"你怎么那么爱笑,打架这么严肃的事情,你也笑得出来,人家打你你笑什么呢“我问他他也不说话,挤一个微笑出来算是回答了,这微笑让人十分不舒服,这笑是怎么来的,至今是个迷。
然而他不总是笑的,他也哭,他哭的原因就只有一个:被他爹打了。
他爹打他的理由很多:考试成绩太差、逃课打游戏、和同学打架、老子打牌输了、小子饭都做不好、还有就是偷钱。
我见过他爹揍他,我妈经常拿他当样本来宣示她对我的好:你看看ZL他爹,轮着板凳使劲往身上砸,拿鞋底子扇他的耳光、跪在家属区的门口.....我常常觉得他很可怜,他大概是我见过被打得最惨的孩子了。
他的父母离了婚,父亲搬到一间老旧的平房里,母亲住在平房旁边挨着的一栋楼房里面——那里曾是他的家。
他父母离婚的原因,据我妈说是他爹在外面有了女人。
我见过那个女人。如果站在我家门外的楼梯口,整个家属区平房门外的世界都看的清清楚楚:那个瘦小的女人经常出入平房里那扇涂抹着土黄色油漆的大门。Z爹离婚是因为她,自然也没有分到房子。Z母嫌弃ZL是她再嫁的包袱,又讨厌儿子经常开口找自己要钱,把他甩给他父亲后干脆把房子租了出去,拍屁股走了。在她把房子租出去之前,我是羡慕ZL的,但仅限于他的零花钱,为此,我妈经常教训我:你去跟他们过吧,看他爹不打死你这个小短命!在他妈妈搬走以后,他爹打他的次数更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女人吹过什么枕头风,还是他爹就是看他不顺眼,三天两头打他。以前他妈妈在楼上听见他的惨叫,会站在阳台上怒斥他爹”娃儿给打死了你狗日的要去坐牢“,他爹站在地面上回击:”那你把娃儿捡回去噻,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没养没给钱你就莫管!!!“他妈妈不愿意接这个包袱,直接砰的关了门就不管了,任由他儿子的惨叫回荡在空气中,飘到她母亲住的5楼3居室里。
托他的福,家属区的孩子都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我们不会跪在大院子里面被人指指点点,不会对着自己父母冷漠的脸哀嚎,身上不会留下大片大片的青紫色印子。其实,大人们更多的觉得他是可怜,我妈妈常说:“没妈的孩子是颗草,你看他那颗草,风也欺负他,雨也欺负他,到最后他自己也欺负他,年纪小小的尽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对于这些我妈常常觉得可气又可怜”亲妈不要他,后妈不管他,大个子又能吃,家里没钱养不起哟。也不知道哪个老Z怎么想的,找了这么个灾女人,吃白饭的,这下娃儿更造孽了”。的确,她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什么,却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一个孩子的童年——分走一个男人对家庭的爱。那个女人在我们看来的确一无是处,没有惊人的外表,也说不出她有什么独特的魅力,甚至说有些老。我站在楼梯口能时常看见她在周五晚上走进那扇门,之后zl就会从房间里面出来。这一切都发生在居民楼的眼皮子底下,人们都讽刺Z父:“皇帝待遇,楼上有大老婆、楼下有小老婆!”
我的人生里面,这大概是第一次认识到“小三”的概念,但记忆是模糊的,我只记得她纤细的双腿和总是向后挽起的青色发髻,Z父曾经问我:你看她是不是仙女,至少也是个半仙吧?那时候我怕Z父打我,不敢讲话,点了点头就跑开了。再后来踏入社会,见过的小三都比她美,比她年轻,但也比她惨,因为她结婚了,她嫁给了Z父。从这个结果来说她比大多数小三幸福,也许这就是命吧,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对于ZL来说,在这些平凡而又鸡犬不宁的日子里面,母亲的离开是大概是让他最难过的一件事,他的妈妈从来不打他,虽然也不太疼他,但ZL觉得只要别人不打他那就是爱他。他说母亲在走之前把他的旧衣物从5楼上扔了下来:地面本来就没人打扫,只有1楼的生意人扔的杂物。而那些大的小的的,蓝的绿的灰的黑的长袖短袖裤子鞋子就这么飘了下来,像垃圾一样被扔了下来,和他一样。
“我爸上班挣钱,我得去奶奶家”他对我说,“反正那##中学也考不上,我就去奶奶家吧”
小升初那年他搬去了奶奶家,却并没有改变他接下来的命运。他以为奶奶会疼他,但是没想到奶奶那里也是一个悲情的深渊。
他的爷爷去世的早,奶奶靠补助生活,因为没有别的收入来源,Z奶奶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但与其说他奶奶嗜钱如命,还不如说那几百块钱就是她的命吧,想想自己的命要分给别人一点来消耗,Z奶奶记恨不已,总认为ZL是来害他的。
“Z老太婆没有工作,每个月就领那么一点点补助也是造孽”。八卦的人说起他家都是一阵怜悯。塞给老母亲以后,Z父长期克扣他的生活费,以前Zl老太太都跑去他家骂他让给钱,后来Z父干脆也跑了。Z奶奶要不到钱,只好克扣孙儿的伙食。学费就更没有办法了,老命都是崩着过的,活不过的命就不是读书的命,Z老太婆说:你不读书不怪我,你不是我生的。
“Z老太婆太过分了,不给娃儿吃点营养的,这么大个人,就天天稀饭咸菜,也是做得出来”外婆经常在家里叹气“可惜一个好娃儿,天天流起”。这点后来在Z那里得到了证实,因为他瘦得更吓人了,连盆子上的颧骨突起,双眼深陷,皮肤蜡黄。上了中学以后,我们因为没有在一个学校,作息时间不同,就更少机会聊天了,偶尔碰见他,他总是尴尬的笑笑或者随便搪塞几句,然后走掉。他爬楼梯的速度很快,给人感觉是他极力想避开我们这些“旧相识”,把他的过去藏起来。
就在初三那年,他差点被一辆货车撞死。因为这件事,他再次进入公众的视线。后来人们说起来,他午饭后午休,奶奶没有叫他起床,没有钱坐车,怕老师责骂他一边哭一边往外面冲,也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上来了,愣是往马路中间闯.........万幸的是货车并没有撞死他,司机及时刹住了车,并无大碍。人们一边感叹ZL的幸运,一边指责Z老太婆的做法:太心狠,太心黑,有人甚至当面批评她,她居然大骂众人:我有责任和义务要喊他上学嘛?让他各人找他老汉去!!!要走就赶紧走,我根本养不起他,吃得比猪都多,一顿吃3根红薯,2碗稀饭,他老汉分儿钱不给怪哪个?还来怪我!简直莫名其妙!!
听闻他出了车祸,母亲从外面跑回来,想骂Z父,没有找到人,便对着她曾经的婆婆一顿泼:你不怕遭雷劈吗?你不怕断子绝孙嘛.......谁知老太婆也是个狠角色:这个狗东西我不管了,你生的ZL你各人带走,各人带走哎呀,赶忙点走!!!一听老太婆要把包袱甩给她,Z母没有办法,留下几百块钱,买了点补品给儿子就走了。
当时的我不敢去找他,外婆说他就是个二流子,不要去惹这些流氓,而今想来,这便是我童年时代最为遗憾的一件事,小孩子总是会相信大人的话,而分辨不了是非,更不知道什么是失去。于是我们再没找过他。但是还断断续续从外婆那里听说了他的事。
Z老太婆病重,ZL父亲带着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和前夫生的2个孩子回来了,他们把ZL接了过去一起生活,叔父几个轮流照顾老母亲。但ZL却不曾去医院看过一眼他奶奶,我问外婆,你怎么知道他没去?“哎呀,大家都晓得,还在劝他去看他奶奶,他说不得去,还说喊他奶奶早点死,这娃儿也是要不得,心黑。”
最后一次遇见他是他高三毕业那年回老家晃悠,被我遇见,我问到当年他奶奶的事,他悠悠地说道:“那年我出车祸后回到学校后的第一堂语文课,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叫‘我的奶奶’”,你说是不是搞笑,这TM 老天逗我呢?!!那我写什么好呢,我就写了:我的奶奶,她今年很老了,她走不动路了,也看不清楚钱了,可是她还没死.......后来老师念了我的作文,底下的人都哭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哭什么,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奶奶都死了吧。”
如今想起来,这个18岁孩子的脸上仇恨是那么的深,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冷漠又那么麻木。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也许他现在很快乐,也许他早已经忘记这些仇恨,也许他正在另一个深渊里面挣扎。无论如何,ZL,我希望你快乐。
在以后的人生里面,不仅是他,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遇到过难以承受的事情,反正不管是什么,生活总该继续,祝你好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