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适人的空气,爽人的凉风,金黄的稻浪起伏着,依然明快的溪水,使小路也同样飘逸。
弟弟在前面,琪萍在中间,父亲背着一些东西慢吞吞地在最后面姐弟俩说笑着,无忧无虑的样子。
弟弟住了十多天的医院,清瘦了些,苍白了些,但精神已很好,只消营养跟上,很快就能恢复以前健壮俊美的模样。
快到村了,姐弟俩不知不觉地停止了说笑,沉闷起来。
突然,弟弟径折向西,遥向山坳扑去。
琪萍也跟过去。
弟弟扶着梧桐,盯着墓碑,却又似不敢向前了。他把脸靠在树上,不让泪和落叶一起掉落地上。
好像死里逃生,久别重逢一样的悲喜交集。弟弟没有发生意外,琪萍总觉得一点欣慰,可让妈妈少些牵挂和伤心。
琪萍扶着弟弟的肩,跟着默默抽泣。
父亲站在路边,远远望着这对儿女,眼中噙满了老泪,他不忍再睹,转头去看溪水,好像妻那月色的脸睁着期待而眷恋的眼微笑着从波光中浮出,他就蹲下去,细细地看她。
遭此一劫,在这段时间中,这个本就残缺的家更不象样了,然而,这一切毕竟都已过去,药费化去近千元,张敏辉担负了,田里的农活耽搁了一些,这也不重要,不会影响收成,弟弟荒废的学业也完全可以补上,一家人深感的心身交瘁,也待日可养,菩萨保佑,以后平安无事吧!
如愿以偿的是,一家人确过了几个平静安宁的好日子,琪萍更惊异地发觉,自己竟较乎以前开朗起来,说不清是为了弟弟的完好康复,还是一家依旧平安的岁月,但她坚信自己不是勉强,不是造作,整个整个的夜晚,她都那么好睡,没有梦,恶梦和美梦,什么也没有,好比吃了一百粒安眠药,一千粒定心丹,浑然无知,恬然无不觉,闭上眼是星星,开了便是旭日,一觉到天亮。白日虽然也想一些不愉快的事却不牵动以往的悲伤,可惜,想到快乐的事不那么有味,但同样的,心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忧郁。有个时候,琪萍猜想自己是日暮途穷,回光返照,也暂且乐个不亦乐乎罢。
这种心境突如其来,而又倏忽不见。
这天,琪萍从田里摘了些豆荚回来作菜,碰见一个叫菊花的女伴,告诉她,陶稷好像已经回来了,菊花前天在镇里看见过一个人,很像是陶稷。
琪萍知道菊花是个憨实的姑娘,她说的话可不会是假的。但如果陶稷真的回来了几天,竟不来看她?这不会是真的。琪萍可宁愿菊花已经学会了说笑,学会了捉弄人。如果是菊花骗她哄她,一千次一百次她也不生气。可是菊花永远是个“山芋头。”
然而绝望之中,琪萍还有一线希望:菊花说好像是,那就是好像是,不一定是的。认错人谁也难免。
自然,中饭,一家三口人吃到了一顿焦米饭。
自从得到菊花传的消息后,琪萍觉得再没有比澄清其真实性更重要的事了。饭后,料理好家务,就向村西那小山跑,大樟树依旧枝叶茂密,郁郁葱葱,胜如松柏。她在树下痴痴地站了好一会,又回家拖了车向镇里去。
在街上瞎撞了半日,终于碰上一个和陶稷同村的人,一打听,回答说:好像没有。
真要命,好像没有就不一定真的没有回来啊……
晚饭的时候,在父亲面前满满地盛了一碗,却只扒了几口,偷偷地倒给猪吃了。不用怪琪萍的不节俭,这是一个对父亲体贴入微女儿的苦心。
她不能奔到他家去,她和他连一点手续也没办;她已不敢奢望得到他,但让她就此放弃,心中又隐隐地不甘。多可怜,但她不会觉得伤自尊,再清高的人,爱人也可轻而易举地找到她的命门,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甩头,一摆手,一滴泪,一句话,尽可软化她坚挺的脊梁。
这一夜,前半夜难入眠,好翻身;后半夜醒不转,梦不断,朦胧挣扎着起床时,父亲做好了早饭。这是近十年从未有过的,琪萍不由痛羞难当,暗自垂泪。
这一段时间,好酒的父亲几乎滴酒未沾,也不知多少天彻夜不眠,他本就消瘦的脸更憔悴了。琪萍感到无能为力,只有自己不再叫父亲劳心,算作是对父亲的回报和理解。兴许,兴许,她也可以效法金慧霞说的那个可怜的女同学,求得自己的幸福。虽然有辱爱人于心不安,终究可以苟且度日,上不负老父,下不弃幼弟,也是上上之策。然而昔日信誓旦旦的情郎,又为何蓦然远归?远归了又为何避而不见?
琪萍心神不宁,正逢镇上集市,怀着侥幸,饭后就赶去了。
没碰见陶稷,也没找到可打听的人,倒碰见了张敏辉的女人。
琪萍没有睬她,却还是捕捉到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心里一颤,莫非是她把一切都透露给了陶稷?琪萍再不敢逗留在集市中,逃也似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