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我开始写下这篇文章的前一天,我刚刚买了去土耳其的飞机票,打算继续我的流浪梦想。
“你是要一直流浪下去吗?你有没有想过,安定下来也许一样可以幸福。”这是很多人对我的疑问,以及劝慰。尤其是我的好朋友小雅。
“如果生活一成不变,朝九晚五,日复一日的工作,每天经过同一个路口,搭乘同一班车,在同一个地方上班,处理一模一样的事,这样的重复不是浪费吗?我要活得轰轰烈烈,要看遍世界的繁华,要热烈且用力的生活,要去追逐彩虹而不是忍受雾霾……”
我振振有词,觉得用那么有限的时间来重复同样的生活、依照现实社会的规则去结婚生子,把一生都献出去,简直是傻逼。
“你不觉得可惜吗?浪费吗?后悔吗?你这样活着,每天带孩子给老公做饭上班打卡,有什么意思?”
……
“也许,你是对的,但只有环游世界才算是认真的用力的生活过吗?”小雅沉默了一阵子,轻轻说道:“我也很用力的生活了,只是你没有看到。你不知道,把一个孩子带大,需要多少力气。你不知道,有时候我虽然渴望出去看看,体验惊涛骇浪的生活;但是现在,我更渴望一成不变。”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来。
我慌了,一问,才知道,她正在和老公谈离婚,8年的感情,说散就散。此时,吐槽一成不变的生活的我,并不明白,对她来说,一成不变,就是最好的幸福。因为,有时候,变了,未必是好。
二
于是想到另一个朋友,今年刚刚搬到新房,日子也蒸蒸日上,弟弟却出了车祸,撞了人,没活。于是,她一成不变的生活被打破了,到处借钱,夜不能寐,担惊受怕,害怕父母撑不住,害怕弟弟挺不住,害怕对方不肯和解……
当时,我在芽庄的沙滩上晒太阳,想起她曾经和我说过,想要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我还不知道,那一刻,她唯一渴望的,就是不要变,弟弟也没有出事,生活还是平静如昔,即便姐姐弟弟之间偶有摩擦,但温吞吞的日子,到底好过这样的变故。
昨天接到朋友电话,一个人在北京打拼,也努力到了身价百万,可是投资风向一变,立刻负债千万,他说理解了为什么茅侃侃会自杀,现在的他,就想自杀,因为如果不死,面临的是牢狱之灾。
“真希望回到三年前,听爸爸妈妈的话,回老家结婚生子,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下班了和哥们撸串喝酒吹牛,干什么大事……”他喃喃道。
我握着电话,想安慰他几句,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什么历经劫难方成佛,什么凡是杀不死你的必定使你强大……我什么都没有说,说不出口,想起他最后的几句话“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
三
从芽庄回来的第二天,姐姐说大姨生病了,在重症监护室,凶吉未定。我立刻处理好事情,回来看她。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她全身插着各种管子,带着氧气面罩,话也说不出,花白的头发稀疏,面容憔悴成另一个人。
“我吓坏了,想想和老人一起生活的20年,虽然有磕磕绊绊,但还没有红过脸呢。人家对两个孙子好得实在没话说,想到万一老人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怎么办?要是老人能好了,多好!”嫂子说着说着哽咽了。她怀念从前和婆婆相处的那些时光,虽然偶尔互相看着不对劲,但因为爱着同一个男人,也就在吐槽与忍耐中凑合着。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大舅站在电梯里,不停的抹眼泪。我突然懵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每次回家,那么疼我的大姨都笑眯眯的握着我的手,问我想吃什么,工作累不累,公司开的顺利吗,能不能给员工发工资,找到对象了吗……
每一年,问同样的问题,我都要以同样的方式敷衍她,赖在她怀里撒娇,现在一切都变了,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躺在那里,好像另一个人。
我只愿岁月静好。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几个字。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的四个字,我一向认为,好的岁月不应该是安静的,必须是用力的折腾的吵闹的奔波的跳动的。可是我,并不知道,有些人用尽所有的力气,求的就是“静”,就是不变。
对于离婚的小雅来说,对于亲人发生车祸的闺蜜来说,对于哥哥嫂子来说,对于投资失败的北漂朋友来说,安安稳稳的,平平淡淡的,是一种奢侈。
那一刻,我突然后悔了,伊斯坦布尔的蓝色清真寺、地中海风情的小镇、棉花堡与热气球、古罗马遗迹……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我只想安安静静坐在爸爸妈妈身边,听他们唠叨,和他们生气,吃他们做的饭……
我很少怕自己会在境外有危险,我认为,但凡是出发,但凡是在改变,都会朝着好的方向。我不会害怕,大概是我从来没想过,如果出现了万一,我能不能承受?爱我的人能不能承受?
就在我握着大姨的手,她呆呆的望着我,说不出话的那一刻,我想: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样庸俗且无聊的日子,原来那么珍贵。
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就是安安稳稳,并且追求安安稳稳,并不是懒惰,他们也和那些在折腾的人一样,为了这样的生活,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想起我和小雅的对话,想起我之前写的那些文字,一再鼓励漂泊流浪,认为愿意折腾的人更勇敢,认为放弃一切去环游世界的人更有勇气,认为辞职去创业的人更值得仰慕……我有些脸红,有些惭愧,原来很多道理,需要时间教给你,这些道理无法从书本中获悉:有些人,甘愿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不是怕自己受伤,而是怕这种冒险,伤害了深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