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桂情未了

        ——春天的主旋律

          那年春天，我落户在孙家小院。从此，我正式成为孙家一员。每天清晨，孙爸爸总是摸摸我的身子，看看我长高了多少？长粗了没有？每天晚上，孙妈妈总是喜欢把我的窝打扫得一干二净，怕那些害虫啃伤我。春去秋来，我在主人的精心呵护下一年年长大，一年比一年茁壮，每年盛开的花也越来越多。一到秋季，阵阵花香总是满院子飘散，惹得隔壁邻居也啧啧称羡，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也是孙家小院最热闹的时候。一到中秋，孙家父母总是置上满满的一桌子菜，当然那肥美的大闸蟹是少不了的。于是，一家子围坐在我身边，赏月、品酒、闻香，阵阵笑声不断。

          一年四季，我们紧密相伴。春天，我们一起接受东风的吹拂，把身上厚厚的衣服甩掉，换上翠绿的新装。夏天，我繁密的枝叶为小院送上一片阴凉。待到晚上，主人总是喜欢在我身下纳凉，执一把小扇，静静的享受乡村的宁静。秋天，我把积攒了一年的热情尽情释放，千朵万朵绽放在枝头，为小院送来阵阵幽香。真是“人间尘外。一种寒香蕊。疑是月娥天上醉。戏把黄云挼碎。”年轻的小主人，更是喜欢在黄昏月色下，欣喜我曼妙的舞姿。冬天，我又默默地陪主人一起晒晒暖暖的阳光，煮茶品茗，享受那慢悠悠的岁月。

        时光流逝，寒来暑往，孙家又添新丁。那可爱的小女孩也总是喜欢在我身下爬来爬去，捉迷藏、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小院是她的家，是她的乐园，而我，更是她最忠实的玩伴。小院盛满了小女孩童年的欢笑，也装满了她年少时光最美的回忆。小院欢声笑语不断，我也在油盐酱醋的生活中增枝添叶，一年比一年茂盛，一年比一年茁壮。孩子渐渐长大，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中学，终于远走外地上了大学。小院也渐渐地安静下来，只有星期天，才一如既往的热闹。一大早，孙爸爸总是赶去市场买上一大篮的新鲜菜蔬，鸡鸭鱼肉，忙忙碌碌，为的是孩子们回家后能美美地吃上一顿。那一天，是主人最开心的时刻，也是小院最美好的时光。当夕阳透过枝叶斜穿小院时，一院的金光闪烁，厨房里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孩子们踩着快乐的节奏，陆续地回来了。一进院子，总是习惯性地在我身边伫立，聊天、说笑，那欢声笑语，不时地引得路人驻足羡慕。金色的余晖下，幸福，笼罩着整个小院。

        ……

        要拆迁了！消息传来，有人欢喜有人忧。邻居们开始物色新家，该带走的，能带走的，不能带的，一一罗列出来，忙得不可开交。孙家父母纵有千万个舍不得，却也是无可奈何。随着时间的逼近，他们也开始筹划搬家，只是对着我，总是一愁莫展。每每抚摸我庞大的身躯，总是忍不住一阵阵叹息：“该把你挪哪儿去呢？”“谁家有这么大院子容得下你呢？”“谁会像我们这样爱护你呢？”二十多年了，八千个日日夜夜，真舍不得啊！主人在我身下叹息，而我，更是伤心欲绝。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二十多个的春夏秋冬，我们一起经历严寒，一起面对酷暑。一起走过生活的点点滴滴，曾一起欢笑，曾一起伤心难过，也曾一起赏花赏月赏夕阳，也曾一起谈天谈地谈心事。在时光的长河中，我永远是他们最忠实的朋友，他们也永远是我最善良厚爱的主人。如今，分别在即，让我如何割舍得下这份二十多年的情！让我如何舍得离开这个家，如何舍得离开这个充满了爱的小院！而那一顿邻里之间的散伙饭，看得更让人心酸。二十多年啊，乡里乡亲的，平时总是互相帮衬着。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聚集在我身下，深深地吸着我最厚重的赠予，聊着家常，聊着乡思。那一张张不舍的脸庞，一句句离别的叮咛，说了一遍又一遍，酒干了一杯又一杯，和泪咽下了哽咽的话语，却咽不下那浓浓的乡情，咽不下那深深的离愁！“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东奔西跑，找了这家找那家，到处是拆迁，诺大的世界，竟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拆迁在即，主人不得不忍痛放弃我。搬家那天，主人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一步三回头，不忍心离开。那痛苦的眼神，似乎要把我刻进脑海里，刻进生命里。别了，我的主人！我摇晃着僵硬的手臂，挥泪道别。风传送着我的呜咽，雨水冲刷着我的眼泪，我沉浸在深深的悲哀里。

        “并刀翦叶，一枝晓露，绿鬓曾簪。惟有别时难忘，冷烟疏雨秋深。”

          翌日，拆迁队来了，机器轰鸣，隆隆声中，房子倒塌了，树木倒下了，到处是灰尘。海棠在我身边哭泣，小草在我脚下呻吟，虫子吓得四处乱窜，鸟儿早已高高飞走……,除了那一堆劳作的机器，就剩下灰蒙蒙的天，还有我灰蒙蒙的心情。恐惧、愤怒、哀嚎，一切都无济于事，主人无力挽救我，我自己更是无力回天。嗙～～啪～～哗哗，猝不及防，我被连根拔起，轰然倒下。疼痛一下子传遍全身，我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任那铁的机器践踏。我的根断了，我的枝叶撒了，我的家没了，我的血液顺着伤口一点点流失，我的生命在慢慢消逝。抬头再一次回望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院，小院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废墟一片。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见了主人苍老的容颜，和那不忍直视的伤心。残存的意思里，突然响起了那一曲传世经典：汤显祖的《牡丹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再见了，我的主人！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我的爱！我的意识渐渐模糊……